有一日,素影心血来潮,想趁着天帝浅憩,替纳兰天尘孝顺孝顺他的娘亲。
说来这位娘亲也够伟大的,儿子离开自己那么多年,知道儿子正卧薪尝胆,毫不犹豫地支持,见面时也要忍住嘘寒问暖的心情,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在儿子有困难之时,还要冷眼瞧着不予关心。
她叩叩宫门,里面的侍女把笤帚放到一边过来开了门,丝毫没有惊喜:“姐姐来了,贵妃娘娘等候姐姐好久了。”
料事如神。
素影点头,跨过门槛随着侍女往里走。昭宁贵妃的宫中没有几位丫鬟,怪寂寥冷落,与宫殿的辉煌富丽格格不入。
昭宁贵妃坐在正殿的软榻上喝茶,素影很规矩地拜了拜:“奴才给昭宁贵妃请安。”
寂静。
寂静。
还是寂静。
昭宁贵妃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悠闲地品茶。她的眼角微微上挑,冷艳逼人,黑眸中闪烁一把阴暗的光。过了半个时辰,她把茶喝完,对带素影进来的侍女说:“碧芙,这茶品起来极好,是谁带来的?”
碧芙看了素影一眼,不了解娘娘此时的心思,不敢妄加猜测,回答道:“回娘娘,此茶是十一殿下派人送来的,娘娘若喜欢,奴婢再去泡一壶吧。”
昭宁贵妃点点头,碧芙拿过茶壶离开了。
昭宁贵妃好像才看到素影,故作惊讶:“哦,你何时来的,怎的一直跪着,快起来。”
这算下马威吗?
素影依言起身,腿有些发疼,站不直身子,她咬了咬唇,逼迫自己站稳。
昭宁贵妃问:“这时候你不在天帝身边伺候着,来本宫的宁禧宫做什么?”
素影拿来自己刚在膳房做的点心,环顾了下四周小声道:“贤王殿下救过奴才的命,奴才想报答他,可又不能出宫,便做了些吃的,希望能合娘娘的胃口。”
昭宁贵妃慵懒地眯起眼,对她刚才说的话不予置评,“你是被太子救的,与纳兰天漓纠缠不清,十一殿下也救了你一命,怎么现在想要感谢贤王,你感谢他,跟本宫又有什么关系?本宫也不想听你的故事,怎么办?”
素影看着眼前年轻高傲的贵妃,总算理解了她的刁难,静笑道:“奴才想,娘娘对奴才,有些误会。既然娘娘没有心情过问奴才与贤王的事情,奴才就先不打扰了。奴才告退。”
忽然不想解释,不相信自己的人,怎么解释她都不会相信。
碧芙端着茶盘进来,正见到素影往外走,一脸疑惑地问昭宁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娘娘不是一直在等素姑娘的么?”
昭宁往后一靠:“矫情,看她还能傲到几时。”
碧芙问:“桌子上这些糕点怎么办?”
昭宁贵妃冷声道:“赏给你们吃。”
素影这样问题多毛病多,性格别扭,粗心大意,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女人的确不适合照顾旁人,她的照顾一般人消受不起,特别是照顾九五之尊。好在,天帝肚量大能忍受她一次又一次的高级错误,但是思虑到她也是刚入宫不久,便作罢。想怒时,看见她一双淡静的眸子望向他,就抚平了天帝内心的波澜,天帝发怒的次数也渐渐变少了。
这素影就是看起来沉着冷静,实际上是一个喜欢出洋相的不让人省心的姑娘,李福算是摸透她了。
记得在下毒一事之后,素影看天帝熬夜有些累,不得不喝茶,她心生些担忧,亲自去挑选茶叶,再亲自到泡茶,过程中丝毫不敢懈怠,一双眼紧盯着茶壶。她把茶杯放到天帝面前时,李福和天帝同时一怔,继而抬头,很有探究地望着她。
素影知道会有这现象,按照准备好的台词说:“皇上的身子熬不了夜,可还说是社稷为重,奴才左思右想,能充沛精力的法子也就只剩下喝茶了,皇上不必为那件事情再多做忧虑,这茶是奴才泡的,选茶时经筛、闻、品,泡的时候一直盯着,理应不会有问题,如若天帝有些不信,奴才可以亲身尝一次,就算是慢性毒,以奴才的体质,也能发现。”
天帝煞有兴趣,想知道她怎么尝自己的茶。
素影摸着下巴良久,思虑极深,忽然想出一个办法,江湖法术,用食指和中指将茶水引出,再引到自己口中。动作结了,桌子上竟然一滴水珠也没有。
天帝第一次瞠目结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素影艰难地咽下茶水。
李福看她的表情很痛苦,焦急问:“素影,茶中可是有毒?”
素影皱着眉,眼睛里含一包泪,差点要哭出来,可怜兮兮地,“没毒,就是,有点……有点……烫……”
天帝和李福都露出了又喜爱又无奈的表情。
然后,然后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有一位大臣在午时进宫求见天帝,天帝方在御书房批完折子,没来得及睡觉,听见人家求见之心迫切,便接见了这位大臣。
素影和李福在外面守着,忽然听见一声大吼:“你说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从没听到过天帝用这种语气对大臣说话。
御书房里,迟寿跪在地上,语气惶恐:“皇上,传言未必可信,您不要动气,小心龙体啊。”
天帝额前的青筋暴起,像是要突破束缚奔出来一样,一张脸苍白得很,“迟寿,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迟寿抬头,严肃说:“是守陵的士兵。前日有人发现,三殿下的陵墓明显存在被人动过的迹象,从前他们有崇敬之意,未有一次敢靠近三殿下的陵墓,前日有位新来的士兵喝醉了酒,冲进去正瞧见一个大洞。士兵当时怕得很,连夜与他们的头说了。那儿的领将找来一位江湖专与考证此事的老人,正等候皇上的命令。微臣是礼部官员,守陵的领将拜访微臣,把这件事详细地同微臣说,微臣惶恐,快马加鞭赶到皇宫特来向皇上禀报。”
御书房大得很,又隔着一扇门,李福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素影是习武之人,耳力超乎一般人,听得清清楚楚,素影看着李福一脸不敢置信道:“李公公,迟大人说,三殿下的陵墓被人动过。”
天帝当日下了命令,打开三殿下纳兰天洌的棺材,并且亲自前去陵墓一探究竟。天帝出行,场面必得极大,极阔,以此来表示自己天下之君的威仪。三殿下陵墓被盗的事情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所有妃嫔皇子都敬仰的三殿下,陵墓居然被盗了,盗墓之人胆子忒大,当自己写盗墓笔记啊。明知天帝重视三殿下,还敢这么做,不是与在老虎尾巴上拔毛殊途同归?
所有妃嫔和皇子请求随天帝一同前去,禁卫军出动,保护天家人。素影跟在马车旁,回头瞅了瞅,这一瞅吓一跳,我了个娘,这阵容像是国庆阅兵啊。
素影蒙圈了。
倒是她目视前方时,能看到开路的皇子们,看着纳兰天尘挺拔的铠甲身影,忽然像是回到了自己在军营的那一段时间,每天都能看到他刚毅的身影来回走动。
真不知纳兰天尘看见自己的陵墓作何感想,久别故乡的思念还是大梦初醒的恍然?
蟒蛇一般的长队穿过集市,引起众多百姓的注目,听闻从前战功赫赫名声赫赫地位赫赫什么都赫赫的三皇子的陵墓被人盗窃,议论纷纷。
未时,长队到了皇子陵墓,一位老叟带路进去,越过重重难逃机关,看见冰窖中的一个巨大棺材。
素影过机关时,忽然掉下一滴泪。那些机关看起来便险极,纳兰天洌那时只有十七岁,是如何闯出来的?只凭着自己的一双手吗?
只有皇子和天帝进了冰窖,冰窖里寒冷如同极地,冻出人一身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了。起素影找来一件披风为天帝罩上,自己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靠,纳兰天洌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
她转身看向纳兰天尘,却见他并不看棺材,而是望向四周,妖眸如同死水,毫无波澜,像是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看看有没有变化一样平淡。素影见状,心中狠狠一痛。
守陵人开始开锁了,素影很清楚地感觉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盖子缓缓推开,漆金的棺材里……
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都抽了一口气,天帝瞪圆了两只苍老的眼,眼神锁紧空棺材,胸口忽然一甜,黏腻的红色液体喷口而出,棺材上沾着斑驳血迹,刺痛了老天帝的眼。天帝的身子倾斜,眼睛慢慢闭起,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少,似乎有一个英俊的男子漫不经心地摆弄手腕上的黑曜石手钏,正是他赐给三殿下的手钏……那个人……是贤王……
天帝的意识变淡,在清醒时,只能听见离自己愈来愈远的慌张喊叫声和杂沓的清明脚步声,直至消失。
纳兰天漓扶着天帝,忽然侧头,望着与自己同样焦急的纳兰天尘,忽然明白了,那些事情,中年女人告诉他的事情都是真的……他黑眸中压抑着汹涌痛意和久违的思念,眼中如同撒满星光。
纳兰天尘听见纳兰天漓轻轻地喊了一句,“三哥……”
剩下的几位皇子,倏地转过头,眼睛直直盯在纳兰天尘的脸上,满脸震惊,不敢置信!
天帝被人架到马车上,随行御医上车为天帝诊脉、用药,动作极快,半刻后,天帝的脸色略有好转,神色清明了些。他费力睁开眼,对李福吩咐:“李福,你快把、快把贤王唤来,朕有要事,与他……”话说到一半,睁开的眼又慢慢阖上。李福大惊着喊:“皇上,皇上!”御医翻了翻天帝的眼皮,又探了一下脉搏,“李公公,天帝没有大碍,只是喜怒哀乐惊等情绪一同出现,压力太大,睡一会儿便好。我们还是赶快回宫,宫里的药比较全,我也能对上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