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影轻轻一笑,抽出袖中暗藏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插入那人的肋骨中,巧妙地避开要害。要留活人,才能证明她的清白。
这匕首自然不比那人的掌来得快。意料之外地,那一掌没有落下,反是素影身上一轻,压迫已经被人甩到一边。
素影十分感激十一,握住他递来的手掌,借力起身对他道:“你怎么来了?”
十一恨恨道:“我去御书房找你,李福却告诉我你出了皇宫,说是被我派来的人叫走的。我当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妙,果然。”他走到那人面前,危险地眯起眼问道:“你的主子是谁?杀人灭口又有何目的?”
那人缄口不言,一把刀插在肋骨上,触目惊心,她竟然一声也不吭。
十一皱眉:“算了,来人,把她带走,由父皇亲自逼问!”
素影问:“纳兰天尘他还在边疆?”
十一点头,“嗯,堂兄他精通兵法,打得突厥落花流水。突厥已求和了,不出半个月,堂兄就能回昌都了。”
素影已经不是第一次崇拜天帝的胆量了。
这样一个屡次杀害自己未遂、面目可憎、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的女人,他竟然敢亲自审问?还是说这老天帝第一次被谋杀,很有新鲜感,想亲自审问试一试?
天帝审问那人时,允许他们一同看着。
天帝审问人的法子很有个性。
天帝问:主子?那女人一声不吭。
天帝问:动机?那女人埋下头。
天帝问:冤屈?那女人轻蔑地瞥他一眼。
天帝:上刑。那女人淡淡抬眼。
天帝:挺倔。那女人咬了咬牙。
天帝:哑巴?那女人忽然没有了表情。
这位年迈严肃的天帝第一次开玩笑,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素影在一旁,轻轻地扑哧一声笑出来,十一抬头,脸上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就连李福脸上也微有笑意。殿里所有人都是这种表情。憋笑如憋尿啊。
天帝忽然没有耐心,手猛地一拍桌子,顿时殿里的人都把笑容收回去。天帝叱道:“你以为朕很有时间?你以为朕不敢用刑?来人啊,上刑!”
那女人极其蔑视地看一眼天帝,腮帮略扁。
素影眼睛一眯,劈手指向她:“她要咬舌自尽!”
侍卫闻言,马上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使不上力。
天帝冷叱:“把她送到宗人府,严刑拷打,直到她招为止!”
这么一茬事情突如其来地发生,在所有人心中落下些惶恐根儿,更加尽心地捧头照顾天帝。天帝说素影此次有大功,该当奖赏,素影冒死说了一句话,这话让李福至今难以忘怀:“奴才无功可赏,反倒要感谢皇上,若不是皇上怀疑奴才的动机派人跟踪奴才,奴才早已死在贼女刀下了。”
李公公曾经劝告过她:“孩子,心气儿对于你是重要,但没了命,还要心气儿做什么?”
素影扫着地,打了个哈欠。
李公公摇摇头,一脸无奈地走出去了。
听说那位中年女人抵死不认,宁愿受着宗人府里的各种刑法也只字不吐。天帝对此下了命令,哦,她不说就算了。继续施刑,小心看着,千万别折腾死,朕要活口。
这年二月中旬,纳兰天尘大胜,玄武军再次威严四震。
经历那一茬事儿,天帝素影的猜忌少了些,不过仍旧未放送对素影的警惕,但素影在宫中的生活好歹好过了些,不至于那么水深火热。
朝中大臣多次建议天帝立储,且大部分站在纳兰天漓那一边。天帝始终未说什么,一谈论到立储一事便打马虎眼过去,天帝管得了他们的罪,可他还是管不了那一桌子上,厚厚的、建议尽快立储的奏章。
天帝怀念旧情,命令素影前去天牢探望废太子,看看他的生活如何。
素影顿觉心虚。太子被废的缘故人尽皆知,她虽未参与那件事情,但也是完全知晓其中内幕的。她那日给月盈盈的信中写了请求萧翎帮助颠覆卞国朝政,萧翎应该是知道了她的意思,把事情直接做绝,导致天帝废太子,权臣失去依傍,另寻靠山。正是素影利用天帝猜疑心重的这一品性,才有了今日太子被废的结果。
是以,素影算是间接害当时圣宠优渥的太子落魄到今时的地步的人。
方踏入大牢,素影就感觉热气流扑面,令人烦躁难耐。二月,刚入春的时日,这样的温度令人不禁咂舌。
越往里走,便觉那股不知是什么腐烂的难闻之气更浓了。
牢狱小卒带着她到太子的牢房前,打开铁门后对她道:“姑娘请。”
素影进了牢房,目光扫视着牢房中的装设,石床,草席,木桌,瓷碗,泥地。
灰尘浮游在空中,自窗而入的太阳光比起牢房内的黑暗略显刺眼,正形成了丁达尔效应,像是清晨树林里,晨光穿过叶隙形成的一道道白光。
石床上,太子穿着囚服,头发散乱,面色却不颓废,重重靠在冰凉的泥墙上,双眼紧盯着那一抹光亮。
听到脚步声,他才回过头,看见素影之后微微惊讶,又恢复平静:“你怎么来了。”
素影轻轻走到他面前:“天帝让我来看看你生活得如何。”
他轻蔑地笑一声:“你现在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觉得很痛快?”
素影敛起眼眸,摇摇头:“不痛快。你在太子府里一派风光的样子到现在还被我铭记在心,现在看见你这样,我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他轻瞥一眼素影,冷冷道:“若你此番来牢狱,就是为了嘲笑我,现下便可以走了。”
素影学着他的样子,也轻瞥一眼他,同样冷冷道:“人都到了天牢,还摆什么架子?摆架子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
他被噎得没话说,只是狠狠一瞪,表情看起来像是个小孩子。
素影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把放在桌子上的竹桶拿来,打开盖子。里面装的是她亲手做的糕点,她苦学了好久才学得的手艺,现在尝起来也是和膳房做的点心差不多了。
她说:“吃一些吧,我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他低头,手指拈起一块指甲大小的糕点,动作优雅地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半晌,才说:“不错。手艺是跟膳房的苏姑姑学的吧。”
不愧是享福禄安康的太子殿下,吃东西都吃得这么专业,尝一口就知道是谁做的。
素影无奈地将手一摊,表示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他问:“我记得在府里,对你百般折辱,现下你怎的愿意为我做这些吃?”
素影挑挑眉:“我和天帝说过你是我恩人,天帝这次也是因为我曾说过那话才让我来看你,到牢里探望恩人还不做些表示,是不是忒假了。”说罢她拿起一块点心放进自己嘴里,一脸吃了德芙巧克力的回味悠长,丝丝润滑,香浓醇厚……
对面的男子深深将她鄙视了。
素影给他讲了讲朝中形势,时间也不早了,须得回宫了。
他也没做告别,只是说:“下次若你还能来,再给我带些糕点。”
“……”
真是韩金汤匙长大的孩纸,进了监狱也不忘嘴上的利益。
靠之!
素影回到宫里时,时间已经接近黄昏了。皇宫与天牢的距离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一路上马车颠得她直欲呕吐。
大起大落的。
她入宫门时,正赶上纳兰天尘驾马离宫。十一跟在他身后,冲她很俊朗地笑了笑。纳兰天尘这一路上也听说了素影的光辉事迹,什么故事经十一一讲,就变得有些曲折离奇。
特别是渲染了那女贼人的狠命一掌,带着雷霆之势,聚集雄浑内力,堪堪停在她胸口前。他感谢了十一。当他听见十一说这位女人武艺高强,脸上有非常狰狞可怖的疤痕时,眉头微微蹙起。
疤痕,武艺高强。
他准备屈身到宗人府一趟,来证明他的猜想。
素影看见他,一个半月不见,身子清减了许多,那张锥子脸尖得更加厉害。他眼中略有疲惫之意,一瞬间,担忧、思念、痴情、嗔怒、怜悯涌上冰封的心头,被他的眼神看着,心如同被暖阳融化。
巡逻的侍卫不止一次回头看,反正这件事已经在宫中传遍,素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跑到他马前,眼睛有些晶莹,显得漆黑的瞳眸更加深邃:“回去好生安歇,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纳兰天尘忽地一勒缰绳,在马奔起之时,素影听见似梦幻的话语:“照顾好自己,等我。”
宫中的事情,无非是天帝的女人闹出来的事情,天帝的女人闹出来的事情只有天帝能管,除了皇后,天帝的女人要是管天帝的女人的事儿,就会有更多女人来找她的事儿,互相一找事儿,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就是作为一国之君的女人的悲哀。
李福曾与素影提过,宫里最得宠的女人是昭宁贵妃,最悲哀的女人也是昭宁贵妃。贵妃生性寡淡,不喜欢争宠,或者说认为这件事只关乎自己的女性魅力,是人的生理问题。天帝爱宠幸哪个妃子便宠幸哪个妃子,你就算嫉恨,也别妄想着能除之而后快,往她的膳食中加一些鹤顶红啊,夹竹桃啊,奎宁啊,砒霜啊,在你的美梦刚冒尖尖的时候,绝对有人在你背后捅一刀,人赃并获,哭都哭不赢。
素影呆得时间长了,也发现天帝很不信任几位品阶高的妃子,他从不想让她们怀上龙子,却不得不翻她们的牌子。素影同时抓住一个自然规律,就是等到她们怀了龙胎后,天帝从不想着怎样让她的孩子堕掉,过几天后,自然有御医来禀报:“XX娘娘小产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是素影对嫔妃们最后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