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知晓打扰了纳兰天尘的好事,伸出去的灯笼颤巍巍地收回来,也不敢走过月亮门,只能绕一圈回自己的房间。
纳兰天尘抱起素影回房,深深一吻后却没其他动作,躺到她身边,两人喘息不定。
他扯过被子盖到两人身上:“睡觉吧,明天你还得早起进宫。你且在宫中忍受着,纳兰天尘终有一天会让你回到原有的生活,相信我。”
此时,皇后的寝殿里气氛僵滞,六殿下随她后面赶来。皇后端坐在软榻上,等着侍女送来茶,回头轻瞥一眼他,下巴微抬:“坐。”
纳兰天漓依言,走到她对面正襟危坐:“谢母后,母后唤儿臣来,可是为了在宴席上的事?”
皇后不答话,只笑着把茶盅递到他面前,“来,漓儿,你最喜欢的顾渚紫笋,本宫特地让刘右相回京时带的,尝一尝。”
纳兰天漓抬手接过,笑意浅淡:“劳母后还惦记着了。”
皇后也笑着点头,对这个儿子她十分满意,一表人才,精通音律,诗词歌赋亦精,文武双全,同时对朝政躬身力行,是够惹人喜欢的。
皇后似不经意道:“太后为你指婚,你为何不发一言?本宫看得出你对那丫头不一般,本宫听身边的太监说你在宴前也一直陪着她,是吗?”
纳兰天漓轻抿一口茶,放下了杯子,毫不在意道:“母后,她今日说过自己的身份,她已是有夫之妇了。”
皇后摇摇头:“那小丫头机灵得很。漓儿,你与本宫都知她的陈辞只是用来推脱,并不可信。”
纳兰天漓唇角笑意更深:“她用来推脱的陈辞,父皇和皇祖母也未必不知事实,只是他们都选择相信,儿臣又怎么能去强迫呢?儿臣对她倒是有些好感,只是还没到母后想的那样,儿臣与她,现下只能称为知己,能一同奏一曲《高山流水》便够了。况且她早已知晓一切,不过一直在守着界线,儿臣与她都未越过那条界线罢了。母后,是儿臣的便不会是别人的;不是儿臣的,儿臣断不会强求,感情这桩事,也的的确确是强求不来的。”
皇后想着,这个儿子总算是长大了,感情的事儿,竟也不需要自己去操心。皇后轻轻一瞧他:“话听起来,你倒是很有经验。”看他表情淡然,皇后又想起一件事情:“漓儿,你何时练的箫,怎么本宫一点儿也不知晓?”
纳兰天漓又喝了一口茶,轻放到桌案上:“母后有所不知,儿臣自小便喜欢管乐,可当玉笛和竹箫都放在儿臣面前时,儿臣看了玉笛的材质,觉得很精贵,是以便选了玉笛由乐师教儿臣。可是后来,儿臣渐渐长大了,才知晓笛子不仅是用玉来做的,箫也不全是由竹子做的,儿臣喜爱的笛子破碎时,认为那箫也不大好吹,又觉得稀罕,是以便又开始学箫。可箫实在难学,儿臣的气总是不足,儿臣学到一半便觉驾驭不了,不得不继续吹笛。”
都是生活在宫里的人,揣摩别人的心意惯了,皇后听完也发觉出纳兰天漓是想借这些话来告诉她些什么。
皇后膝下两子,一个是太子,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六殿下。大皇子贵为太子,皇后自然看重他多一些,宠爱他多一些,对于纳兰天漓,她也是关怀着的,不过态度有些冷淡罢了。前几个月太子被废,皇后的精力必定得费在纳兰天漓这个儿子身上。
皇后想完这些,断言道:“漓儿,你怪母后自小便不重视你。”
纳兰天漓略有诧异地挑挑眉,眼中却一片不符形象的冰冷:“母后多虑了。”
天帝办事果然效率,第二天清晨就有位公公前来颁布诏令,赞扬之词不绝于耳,赏金赏银,马车伺候,可赶上了封郡主的架势,叫入宫当丫鬟的人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天帝他奶奶的也真不厚道,随口一编的话也能记住,还当实事儿去办,扮猪吃老虎,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落梅在一旁看着,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姑娘,该上马车了。”
素影神智游荡,终于被她这一推唤回笼,她整整衣摆往马车那个方向走去,中途回了一次头,上上下下看着素宅大院,再抬头看看天空。
深邃无垠,洁白飘浮的云朵如梦如幻,进了皇宫以后,就没有这样纯净美好的天空可以看见了。
素影收回目光,轻轻偏头,“落梅,你和欣容今日就回王府,还有我宅子里的十几个下人,每人分些银两,说些好话便遣散了罢。”
没待落梅与她告别,素影便直直走进马车中,眼光化作利刃,正一寸一寸变冷,长睫下似乎冻出霜气。落梅只远远感觉到她的冷漠戒备,忽然失去理智地想,二小姐是不是回来了呢?
帘子被放下,遮挡了素影的视线。
这是一条不归路,你既然选择走下去,就不能后悔。
是日,曾在天帝身边伺候的女官与她交接手上的差事,也告诉了她天帝的喜好。
天帝最喜欢的天气,天帝最喜欢的颜色,天帝最喜欢的茶,天帝最喜欢的花,等等,说到天帝最喜欢的妃子时,素影诧异地抬头。女官白她一眼,淡淡说道:“从前是昭宁贵妃,现在是昭宁贵妃,昭宁贵妃是冷情人,不承圣恩。”素影点头,一项一项地拿册子记着,一丝不苟。
那个女官一双眼看起来不陌生,可她就是说不出曾在哪里见到过,隐隐约约能感受道她的狠辣和阴寒,素影想起了自己经常做的噩梦。
最后女官面容冷漠地道:“天帝最不喜欢下人猜忌他的心思,所以就算你聪明,猜出来了也不能说,只能安安静静地候着,天帝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些自作聪明的话说了的下场是什么你应该知晓。做所有事情时千万别忘了,天帝的话,对的就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天帝错与对,只有言官才能辨别,下人没有资格妄言。”
素影放下毛笔,转了一下手腕,皱眉道:“我知道了,姐姐放心。”
女官放下她的箱子,活动完手臂转身就走,手刚推开门,又转过来看着忙碌的素影道:“还有一桩事,这桩事关系到你的命。”
素影抬起头,谦虚道:“姐姐请说。”
女官看着她精致得近乎妖娆的脸庞,冷冷道:“千万别与天帝膝下的皇子暧昧不清,那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种眼神,那种语调,像指责素影是江湖远名的****荡妇一样。
素影别开那双蔑视的眼睛,闷闷道:“妹妹受教。”
李公公派人送来几套衣服,看起来面料不错,做工也精细,只是素了些,不过她喜欢这样式。素影暗叹,高级丫鬟和丫鬟就是不一样,穿的衣服都有如此大的区别。
李福问她:“素影,这些衣服是皇上命裁缝做的,皇上说看你平日喜欢穿素净的衣裳,便一下子派人多做了些,免得日后再麻烦。”
宫阙深深,宫门重重,游廊冗长,在皇宫中散步,总觉得怎样走都走不完。
膳房刚做了点心,素影被吩咐去取,一路端着盘子走,还得小心翼翼的,素影都没发现,在这冬春交结时,天气不算暖和,自己的额头竟渗出些汗水来。
放着炙手可热的西凉王后不做,偏来这里为人端茶送水,铺纸研墨,一般人听了都得怀疑她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吧。
素影进了勤政殿,把糕点放到天帝的桌案上,马上退到一旁服侍。
天帝的背影沉静有力,总有一股莫名压迫感,一代君王的威严毕露。
他手旁的茶杯中茶梗飘浮着,香气缓缓溢出,清纯的水雾萦绕在上方。素影远远便闻到了茶香。
天帝拿起茶杯,拨了拨茶叶准备喝下一口,素影早觉得气味不对劲,天帝一拿起来,味道更浓了。
素影急急道:“皇上先别喝。”
李福疑惑地看向素影,素影也正望着他:“李公公,皇上的茶怎么能闻出药香?”
李福回答:“皇上久有咳疾,太医吩咐最好往茶中放些草药,药量不必过多,只需常喝便是。”
素影跪下身子,神色从容道:“皇上可否把茶借奴才一闻?”
天帝也不发一言,将茶杯递到她手里,素影端到鼻尖闻,眼睛忽然瞪大,十分诧异。
怎么会这样。
李福催促道:“到底怎的,这茶可有不妥之处?”
素影皱眉:“皇上这杯茶中是有缓咳的草药不假,可也多了叫做‘断魂草’的一味毒药。这‘断魂草’乃是江湖人士所用的草药,卑鄙之处在于服用两月之后便如同心疾一般不知不觉地溘然长逝,且在服用过程中,无论积毒多少,医者诊断不出用药者已用毒药,奴才冒犯问一句,皇上可有头晕乏力的症状,喝这种茶又有多久了?”
李福不敢相信她的话,却看天帝的形容淡然:“你说的症状,朕是有,可按你说的,服用两月后便溘然长逝,朕已用了四个月这种茶,为何还没有显效?”
素影再嗅了下茶的味道:“这种药剂量不多,似是怕引人注目,茶水冲淡了,显效估计得在六月之期左右。”素影想想自己毕竟不能令天帝信服,又道:“奴才对这方面不是甚通,皇上不妨找来宫中的御医瞧瞧奴才说的是否准确。”
天帝沉重点头,转首对李福道:“宣郑御医来。”
李福点头走离大殿,天帝这才看着素影,这位女子身世仍旧是谜,一身才艺却足以令自己吃惊。
素影在天帝的注视下觉得无处遁形,只能对视上去,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
天帝不出一言,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