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敲响,打破了诡异的气氛。不知是谁应了一声,李公公推门而入:“十一殿下,贤王殿下,方才皇上吩咐我唤两位殿下入宫,说是‘当初贤王的陈辞,愿闻其详’。”
纳兰天尘深深地凝视床榻上气若游丝的素影,“我先去了,你等我。”
他闭了闭眼,平复杂乱的心情,起身时,还是那个冰冷无情的贤王。他刚迈出第一步,手臂便被人松松地抓住。
素影抓住他,像是了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纳兰天尘回头,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握在他小臂上的手,埋头对她说:“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素影。”那样的语调只有他们才能听得见。
素影还是不愿放手。
纳兰天尘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等我。”
素影闭上眼,哀莫过于心死。她放弃了,终究他的储君要比自己重要。
他最后看了素影一眼,那个眼神,无论在何时回想起来,素影都觉得伤痛欲绝。
不舍、心疼、决绝、执拗、深情几许、镇静淡然,她那时的伤心,远不是这一个眼神就能安慰的。
十一满怀忧虑地望了她一眼,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随着纳兰天尘一起走了。之后,安茗雪也说家中有些事情需要回去打理,离开了。
男人的确该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女人也得以家族利益为重。她又能有什么怨言呢。这些人来了又走,倒不如不来那样一了百了。
走吧,都走吧,走进你们散发万丈光芒的深渊里吧。
术士的祈祷不再灵验,你们的离开,换不来想要的。
你们这样不顾后果地离开,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纳兰天漓注视她良久,倒了杯热水过来递给她:“身子最重要,贤王他也是被父皇召见才去,你不必多虑。”
素影轻轻一笑,笑容如同牡丹一样妖娆绽放:“六殿下,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接近我?”
纳兰天漓不答话,唤来了一位侍女为她更衣换被褥,又伺候着喝了两碗补身子的汤药。
他走过来,静静地望着她空洞寂寥的眼睛许久,缓缓道:“素影,不是所有的人接近你,都带着肮脏的居心。”
这一句话不知抬高了谁,贬低了谁。
素影从容地回望他,自嘲的笑缓缓荡漾在唇角。
纳兰天漓俯身轻吻她的眉心,一股男性纯冽气息和着芙蕖的高雅香味儿扑面而来,“怎么,你不相信?”
素影有一刹那的失神,不过很快理智将她拉回,说的话却是圆通得很:“不,我相信你。”言毕,她闭上眼睛,许是身心俱疲了,马上沉入梦乡。
纳兰天漓坐在床边观察她,忽然牵扯出一抹笑容,似是夹了满满的宠溺,一双温润的凤眸被怜悯和同情覆没。
素影做了一个噩梦。
情景和她白天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一双双瞪着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残酷无情,恨意浓生。
她忽然惊坐起来,白皙丰满的额头布满细汗。她在巨声喘息中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纳兰天漓,正以波澜不惊的眼神望着她,她低头,正看见他们的十指相扣。
素影猛地抽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纳兰天漓丝毫不在意,只是抬抬酸痛的臂膀。
素影十分抱歉,道:“我这里只有一个床榻,反正这个床榻也够大,殿下若不嫌弃,不妨睡在这里。”话说出来又后悔了。
他倒是大方,直接枕到她身边,女子都嫉妒的长睫扑闪两下:“好了,睡吧,别怕。”
素影想过所有与纳兰天尘相见的场景。
雪地,酒楼,朝堂,马场。
雀跃的,惊喜的,忧心忡忡的,笑容洋溢的。
眼皮像是被沙子灌了一般沉重,她睁开眼,床榻顶上悬挂的流苏缤纷绚丽,楠木做的床榻泛着光,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心情,还有感情。
素影欲起身,忽然感觉到手被紧紧攥住,像是怕她跑了。她垂眸看着那只宽厚均匀的掌,触手之处有着一股沉稳的力量,从前这只手是温热的,此时竟然比她的还凉。
纳兰天尘正望着她的妆台出神,被她起身时被子摩擦的窸窣声唤回思绪,他侧过头,一张妖冶的脸有些发白,如同冰魄,更有一直妖孽冷艳之感,这种妖艳不入俗,美得令人惊异,吸引人眼球,怎么看都不觉得腻。
素影别开眼光,他连忙上前折了被褥垫在她身后,两只手臂像铁牢一样把她圈禁在怀里。素影闻着他纯净的男性气息,那种气息似乎将她吞噬,素影不可自拔,她贴着他的耳,蓦地听见自己低微的声音:“六殿下走了?”
纳兰天尘的身子一僵,声音沙哑:“是,他陪了你一晚,也该累了。”
他的臂死死钳制住素影的身子,素影身体虚弱,无力挣扎,其实本来也不想挣扎。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还能感受到他耳边灼热的温度。
纳兰天尘苦笑一声,“你不问问我的事情?”
素影无动于衷,低低道:“不。”
纳兰天尘的手臂弯了一个弧度,手指搭在她的锁骨上。
他说:“你怨我。”
素影回答:“对,我怨你。”
他轻轻问:“为什么?”
她回答:“若不是你逼我喝下那碗红花,我的孩子就不会死。”
素影闭上眼,忽然有想哭的冲动。泪腺好像干涸的沙漠,无论心里有多苦,就是挤不出半滴眼泪。
他说:“我并不知道那是一碗堕胎药。”
素影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处,淡淡道:“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死了。”
接下来是沉默,长达一个时辰的沉默。空气中有很微妙的哀伤分子四处游走,祭奠死去的孩子。两人的呼吸都很沉稳,明明是用力相拥,却谁也没显出一丝的气慌胸闷。
他的语气很怪,听不出是悲是怒,“你清醒一点儿,就算你不喝那碗汤药,孩子一样保不住。”
素影握紧他背后的衣料:“我宁愿怪我自己,也不想怪你。”
“你压力太大。”
素影回了一声。
静默像是一道河流,阻隔两岸,只能看到对岸的灯火和绽放的花朵,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有位侍女进了屋子,纳兰天尘记得,她是六殿下身边伺候的丫鬟。她拖着汤盘行礼:“殿下万安,方才六殿下遣人送来些补药,说姑娘小产身子虚弱,该当好补,所以按照御医的嘱咐添些红枣、黄芪和白术。他还说不要因为昨日的事情伤及姑娘便对汤药忌惮,养好身子才要紧。奴婢热了一热,过程丝毫不敢懈怠,汤药是没问题的,请姑娘安心服下吧。”
年的气氛来得快散得也快,有的人喜气洋洋地过,有的人平平淡淡地过,有的人连节日的气氛都没感觉到,年就过完了。
皇宫中年的味道很浓郁,家宴宫宴热闹得很,素影刚养好身子就被邀请去了。
皇宫里的家宴从不带上外人,哪怕是朝廷重臣也只有参加宫宴的份儿,素影很纳闷,邀请没亲情没友情没裙带关系的她去参加家宴,实在是没这个理儿,
朝廷的刘右相,是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的父亲,天帝的国舅爷,皇宫中举办家宴,他来参加必然是对的。
征战沙场的冷将军,与天帝为忘年之交数年,地位高人一等,为朝廷尽心尽力,天帝重感情和义气,把他请来也是不错的。
而西凉祖籍的素影,她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天帝邀请她的原因。
落梅为她挑选了一件喜庆的淡橙色长裙,做工精致,从领口道裙尾用金线绣出的图样也是美妙得紧,两袖口处的兰花绣得栩栩如生,素影很欣赏落梅的眼光。
约摸一刻钟后,落梅进屋催促她,当看见屋子里姣若清荷、顾盼生姿的素影时,连组织语言的能力也丧失了:“姑娘……美……我没见过……太美了。”
女子缓缓回眸,杏眼微眯,光辉瞬间把月光比下去,清丽动人,更有跳脱不如凡尘的灵气,满脸精乖,却看起来也妩媚无双,有种仙子下凡,青莲出水,纯美俏丽的气韵。
她头上插着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耳珠衔着红珊瑚耳环,一步一动,好看极了。
素影略带羞涩地笑笑:“落梅,该走了。”
大殿富丽堂皇,装潢高贵典雅不失大度,奢侈却不失分寸,各类贵重玉石的用量拿捏十分有度,使人如临灵霄宝殿。
素影在花园中走动,听落梅说,许多人都还未到齐,素影来得不算迟。
纳兰天漓着装十分正式,头顶那个精致的发髻多多少少掩盖他温润的气质。他看见素影,疾步赶上来,眼角忽现笑意,轻声关怀:“素影,你脸色这样憔悴,我听说你身子仍是极虚,看来补得未甚到位,今日来的亲眷可多,你可千万别被别人逼了酒,要守着底线,保全性命要紧。”
话说得这么严重,不过转念一想,喝个酒喝死了,可真是够冤的。
素影嘿嘿一笑,表示懂了。
这一处的花园四季常有鲜花种植,也不知从哪儿运来的。她转头牵过一朵芍药,左右观赏一会儿又放回去,看着满园花朵争妍斗艳,竞相开放,感慨道:“宫中的景色真美,看起来赏心悦目的,不像是一群钩心斗角的人住的地方。”
她顿了顿,忙蹲下身子:“民女失言。”
纳兰天漓仿佛是早料到如此,动作极快地扶住她的手肘:“无妨,这些话你说给我听,我是不会恼的。再者说,你见过我对你恼吗?”
素影凝视他深邃温柔的眼眸,摇摇头:“不曾。”
纳兰天漓笑了一声,清冽的嗓音回响在她耳畔,暧昧不明地:“今晚,你比这满园春色还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