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影一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与一位公公谈话。
他点点头,那位公公抬头看了素影一眼,猫着腰离开了。
纳兰天漓道:“母后找我有些事情相商,先失陪了。”
素影福下身子道别,这次他倒是没拦,笑笑便踱步离开。
走过小桥,穿越月门,素影一路分花拂柳地观赏风景,从各宫而来的嫔妃说笑着从她身边路过,她按照卞国的等级礼数一一见过了,有一位娘娘,面容精致,脸上波澜不惊,唇角微挑,却不像是因笑而挑,仿佛生下来便有这样的唇角。别的妃子看起来都算是人老色衰,她虽长得不如那些妃子妩媚,却依然年轻风华,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这张冷清艳冶的脸看起来很熟悉,素影想了又想,脑中出现了纳兰天尘的面容。他们并不是有哪里十分相像,只是脸上的表情和气质,简直如出一辙。
她福身时直接说出那个称呼:“民女给昭宁贵妃请安。”
昭宁贵妃冷眼扫过她:“你是谁?本宫从未见过你,你怎知本宫的封号?”
素影恭敬地回答:“民女听闻后宫中有一位不喜金银珠宝的贵妃封号昭宁,今夜见到贵妃娘娘穿着素净,未带金银宝饰之类,便想到了这个传闻。”
素影说完这些话,有些心虚,她不过是想起纳兰天尘告诉她的事情,他说他的母妃是昭宁贵妃,风骨与他略有相似,所以见到这位娘娘才试探着称呼了,反正她一个宫外人,请错安也不至于被乱棍打死,再说这个传闻她也确然听说过,也不算撒谎了。
昭宁贵妃看着灯火阑珊处:“你自称民女,应该不是皇宫里的人,那来皇宫做什么?”
素影对答如流:“今日宫中有家宴,天帝看得起民女,邀请了民女来见见世面。”
昭宁贵妃稍稍侧头:“你就是那个平疫的西凉素影?”
素影微微汗颜:“正是民女。”
昭宁贵妃挑挑纤细修长的眉,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嗬,真是稀奇,皇上竟会找一个宫外之人来赴家宴。罢了,时间不早了,你随本宫一同去吧。”
素影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她甩手碰不到素影,素影也自然碰不到她,正是尊卑分明的距离,素影有些好奇,这位高贵的贵妃竟然不用奴婢跟随。禁不住疑惑,她轻声问了出来。
昭宁贵妃回答道:“本宫喜静。”
真不愧是纳兰天尘他妈,说话这么会拣重点,省词节约又方便。
能养出那么极品那么变态个儿子,那娘娘你是不是也特极品特变态了?
昭宁贵妃的形象在素影心中,完全是个右手拿屠龙刀、左手拿擂鼓瓮金锤、身披五彩锦斓袈裟、胯下赤兔马、脚踩风火轮的母夜叉。
灯火辉煌的长殿中,低案已经分两列相对着摆好,且坐满了人,热闹极了。天帝还未上席,二十多位小宫娥们忙前忙后摆放酒菜,门口站着两位姑姑吩咐着宫娥做事。时不时轻叱几句,却有分寸,确保不破坏大年喜庆的气氛。
素影抬脚越过门槛,殊不知自己游走在深渊陡崖上,一步失足便死无葬身之地,尸骨难觅。
昭宁贵妃走到最上处,仅次于皇后之位落席,素影自知不能继续跟着,走到门口,选了最末的位置便坐下了,好在最末的位置酒菜都是相同的,两个不足之处,一是视线不好看不见什么歌舞,二是大冬天的,有些冷。
素影算是开了眼界,这一大家子的人足有二百来个,光后宫嫔妃就有三十多位,连着一个个沾亲带故的亲眷,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殿被挤得满满当当,好不欢闹。
她这个位置看不见前面,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几位与她熟识的王爷。她只能与身边坐着的女子闲聊几句。料想在她身边坐着的肯定是没什么地位,于是两个人很聊得来。
那位脸颊上长着可爱雀斑,鼻梁塌塌的女子向她告知了自己的身份,素影的大脑忽然濒临死机状态。
可爱雀斑问道:“你听明白没?”
素影的脑袋终于开始运作,照着可爱雀斑的话重复一遍:“哦,你是太上皇的第八个重孙的侄女的丈夫的姥姥的孙女的姑妈的姨夫的外甥女的孙女的女儿?”
可爱雀斑嘟起嘴,皱着眉毛,一脸不高兴地:“不是,你怎么这么笨呢,是太上皇的第八个重孙的侄女的丈夫的姥姥的孙女的姨夫的外甥女的孙女的女儿。”
于是素影的脑袋再一次死机了。
皇上和皇后一起上宴,气势很盛。
皇后端庄贤惠,福泽深厚、雨露均洒,上来便对身边的妃嫔说贴心话,关怀备至。
诸位嫔妃再贤良淑德地客套两句。
素影抽了两下嘴角。虽然听不见她们在寒暄什么事情,但是看那表情,真够虚伪的。
天帝命令开席后,先拿起酒杯敬了大家:“一年一岁,天增岁月,人增寿,红颜弹指老,亲情永如故。今日,诸位大聚再此,言笑晏晏,热闹非凡,其乐融融,朕深觉幸运,这杯酒是朕敬给诸位在座的亲朋的,朕,先干为敬。”
素影拿起酒杯,在所有人抬头喝酒的空档,倏地把酒倒在地上。
上好的玉琼浆酿,唉,本姑娘先道声对不起。这杯茶我敬给你们,我,先干为敬。
天帝道:“诸位亲朋现可尽情喝,大年醉一场不算僭越,喝吧!”
琉璃玉盏交错着,所有在场的人都开怀痛饮,素影看着身边那个没什么酒量还装着很有酒量不断灌酒的可爱雀斑妹,脸蛋上的红几乎将雀斑覆盖,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碰了些糕点,再也没有胃口吃下去了。
天帝与李公公小声道:“素氏人在哪?”
李公公回答:“姑娘选坐在南排最靠门的那个位置。”
天帝瞥一眼门边的伫立如雕的身影:“唤她来。”
笙歌起,鼓瑟齐鸣,大殿忽然变得极静。舞伎歌伎自宴席中间婷婷而来,粉红纱裙垂地三尺,乌发及膝,随舞姿的变换轻轻摆动,媚笑连连,曼妙动人。
李福带着素影向前走,素影看着身旁落座的莺莺燕燕花花木木,凑上前去问他:“李公公,皇宫中每一次家宴都邀请这么些人?”
李福回答:“宫中只有大年家宴才会请这么些人,像是中秋这样的节日,皇上从不请来这么许多人,都是请来妃位以上的娘娘和众多亲王一起行宴。”
素影点点头继续跟他走,这长殿看着虽长,可真是不禁走,一会儿就到了上席。
上席落座的人,一看品阶就不同,穿金戴银锦衣华服,吃喝的都是一品玉食,看起来就十分好吃。
这世道尊卑是不是太分明了。
天平明显歪向皇宫这一层。
玩耍的孩童四处乱跑,不知是哪个不小心的将地毯踢成了一堆,素影没见着,一脚踩上去险些绊倒。
好巧不巧,摔的正在纳兰天漓身后。素影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他扶着,撞进他的怀抱。
大殿里正吵闹,极少的人看见这一幕,就是有人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六殿下陌上如玉谦谦君子,见到人窘迫定会施以援手,这样的情景多见得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纳兰天漓只以为她是轻摔,没想到力气那样大,措手不及间很夸张地向后退几步,退到喝酒的十一身后。
十一回头看见素影明显是投怀送抱的姿势,眉头不悦地皱了皱。
素影抬头,在他胸前靠着,心鹿乱撞,除了纳兰天尘,她还从未与一个男子如此亲近,不知不觉地俏脸染上一层红晕。
纳兰天漓看她脸红,笑问:“醉了?”
素影十分傲娇地一笑,双手推开他,露出林青霞版东方不败那样妩媚动人的神色:“没有。”说罢抬脚就离开。
忒霸气,忒淡定,好像她刚才只是撞了根柱子。
素影跟在李公公身后,一副天下无敌样,看得纳兰天漓摇头直笑。
其他的人看向她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比如纳兰天尘,比如纳兰天澈,比如皇后和昭宁贵妃。
他们的目光带着探究和怀疑,素影心中极其不适,一抬头正看见皇后端庄无害的笑,笑容虽然挂着,目光却像是一把利刃,直接穿过她的大脑,似要挖掘出她所有的想法。剩下那三人看着她,情绪都是复杂的,探不明说不清。
天帝道:“朕听闻你近日身体不大康健,现下可养好没有?”
素影敛目回答:“承蒙皇上关爱,民女身体已无大碍,虽还有些头晕,不过并不碍事。”
天帝挑眉道:“听说你上次在朕的宴席上冒充舞伎,领舞一曲霓裳羽衣,被宁赫王子出手相伤,可有此事?”
素影马上跪下,慌忙道:“民女知错,任天帝责罚。”
天帝笑了笑,素影看着那张面皮,想起一种动物,狐狸,而且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天帝道:“什么责罚不责罚,朕想让你为诸位再舞一曲,可好?”
刚说完头晕头晕的,就让舞一曲?这个天帝怎么这样不解人情,他难道就不为素影着想,万一她舞着舞着头一晕啪嗒一声巨响倒了,可如何是好?
她面露难色,推辞着:“皇上,民女……”
李福皱紧眉头打断她,以免她说出什么扫兴的话:“皇上让你舞你便舞,说那么多做什么,快去更衣,别磨磨蹭蹭的。”
素影万万没想到这位慈眉善目的李公公会在这时候送她一刀,是以被这句话杀了个措手不及,噎住了。她只得含恨道:“好,只怕民女舞得不好,皇上别怪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