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回过头,见清男子的面容后,怔了半秒,待反应过来后慌忙跪下:“太子万安。”
男子皱起眉头,自嘲道:“早知让你看清我的脸之后,你会这样以礼相待,当初我还不如一直做蒙面大侠。”
女子听得出他语言中的薄怒,心中一惊,尝试着转移话题:“王上又没见到我的脸,怎知我就是月盈盈?”
男子笑道:“声音。你的声音让人过耳不忘,堪比泠泠古琴音。”
素影轻声唤她:“姑娘……”
飘远的思绪被轻唤牵扯回来,月盈盈抱歉一笑,问道:“姑娘莫见怪,方才说到哪里?”
“说我是个笑话。”
素影说出这话是十分不愿的。这话给一般人都不会说,就是上断头台逼供也不一定会说。她想起在现代的一个朋友,每当她相亲相中gay时都会回来感叹:我觉得我就是个笑话,我的人生就是个美丽的笑场,你怎么不说话,你得安慰安慰我吧……遇见这种情况,素影都会这样回:“哦,在我安慰你之前,请给我讲讲你和那位gay的喜剧情节。”
月盈盈注视着她平坦的小腹处,或许在上是腰带,或许是群褶,大概是那个位置,语出惊人:“你有身子了?”
素影愣。
这事情只有纳兰天尘和自己,还有纳兰天尘最信任的齐澈知道,十一现在知道不知道也说不定,她知晓了,定是通过这些人口中得知的。难不成、难不成有内奸里应外合?
月盈盈看着她惊得不可思议的样子,了然道:“哦,果真有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紧张,我方才只是个揣测。卞国的贤王带你到军营又派马车带你离开,随侍的武功都很高强,你被那人挟持时第一反应是捂住小腹,这是身为人母的护儿本能。那时候,我便有了这个揣测。”
阿翎真是命苦,心爱的人不是娶不到,就是娶了得不到,得不到也就罢了,竟然还被别人得到了,这让他何地可容。
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至今还是素影回卞国的障碍。若想不动声色地帮助她回去,一是为她制造一场假死,报给史官王后已殁,把她送回去;二是选择一个高贵的身份,将她遣送过去,再报给史官王后已殁。人生自古谁无死,横死竖死都得死。
苦了萧翎,看着别人和自己的王后恩爱,还得答应王后的要求,帮助那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真可谓心似大海,宽广无际,波涛汹涌啊波涛汹涌。
素影望着两泓秋水,明媚如阳光,却能见到那么一丝丝的落寂。
这种落寂令素影微有些心疼。这种忧伤柔弱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总能牵扯着人的心,随她的忧伤而忧伤。
良久,月盈盈倏地笑了一声:“你刚才在车里喊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在怕什么?”
素影的身形很明显地缩了下:“我?我什么也没怕啊,就是觉得无聊想找人聊天。”
月盈盈的眼睛慢慢地、神秘地从她脸上挪开,注视着她肩膀上方,眼睛倏地睁大,手捂住嘴唇,惊异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素影浑身一个激灵,她,在看什么?
月盈盈惊恐道:“姑娘,你肩膀上的是什么,是一个女人吗?”她见素影吃惊地张嘴,又大叫一声:“啊!”
素影也大叫起来,起身就扑进月盈盈怀里,头枕上她的肩膀,痛苦道:“我最怕这些东西,你你你你你不要叫了。”
渐渐地,日子进了正月,寒意渐重,天更凛冽了些。从前炎热非常、战况激烈的沙场铺过一层血汗,却未曾稍见转暖,反而被远处寒冷干燥的气流袭击,冷风似火,蔓延在战场的每一寸鲜红土地上。
哪怕是天遇灾害,降雪连绵时也不曾寒冷过的西北沙场遇见了自古以来第一次恶寒。许是知晓了此处有战役,便绝不会雪中送炭,而是火上浇油。
战士们的戎装一向是极厚的,可战士们的力气大,是以不畏惧这一丝小事。可今日,所有人才领悟到,原来战士们一拳厚的,刀枪不入的戎装,还是薄了些许。这委实令人无可奈何。
这御寒的法子,突厥人可谓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四五六,可敌方却早早有了对策。
战机被延误,卞国玄武军得了空子,直逼突厥大军老窝,欲来一个手到擒来。突厥人不知如何做的,也有对策,来了一个金蝉脱壳,活生生上演的一幕戏叫人看得兴致勃勃。
突厥士兵以狼狈之姿四处躲闪,大伤军势,士兵们的士气也逐渐衰弱,节节败退。
纳兰天尘同十一聊起战事,十一明显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一名士兵冲入帐篷来报,面带喜色,且是欢天喜地的喜色:“报!玄武大军今日赶到迷津渡,一举战败突厥留下的最后一支军队,突厥大败而归,玄武大军正在回营的路上!一派风光呢!两位王爷,卞国,卞国胜了!”
十一起身朗声大笑,笑声充斥在帐篷的每一个角落,继而道:“哈哈……堂兄领导的玄武军果然英勇不凡,堂兄第一次领军便战绩赫赫,有我三哥从前的作风,雷厉风行、当机立断,父皇若知道此事,定要高兴极了,而且会重重信任堂兄,将军权交给你啊。”
纳兰天尘听闻打了胜仗,许久以来的努力终究是没有白费,也是高兴的:“既打了胜仗,本王便当好好犒劳犒劳我的将士们,传令下去,黄昏后,所有将士聚到这里,命厨子准备一军的伙食。辛劳许久,应早已虚弱至极了,本王要让他们,吃喝个痛快!”
士兵领命退下。
十一忽然问道:“堂兄,我方才见冷将军来报,可是有了堂嫂的消息了?”
素影回昌都的马车被劫至现在,已有了十多日。前去救人的几位手下皆是未完成使命而回,如此,本该被迁怒的,纳兰天尘却只是做了一个动作,轻轻挥手命令他们下去。
他埋头,手指按了按眉心:“半点也没有。”
以她的武功倒是断不能被人欺负了去,可已过这么些天了,还是半点消息也没有,这就令人很是担忧。
十一有些忧虑,轻轻道:“堂兄,堂嫂聪颖非常,定能自保,堂兄不必太过担忧了。”嘴上虽是这么说,其实他也是十分焦急的。
冰川上厚厚的冰雪掩埋了浓重的血腥味,冰似乎不如从前一般剔透,反而是染了些许酒红色,明艳非常,却也诡异非常。可以想象黏腻的血液流淌过的情形,悄悄融化,悄悄揉入,再一次被覆盖。
无论是多么炽热的东西都会被掩埋。
你说是吗。
回忆起素影面晤萧翎的那一晚。梅花正盛,天略黑沉,风凉月清。花瓣落了一地,红白相称得近乎完美,只是在梦里才能见到的景色。
萧翎仍如同记忆中的挺拔英俊,桀骜傲世。一双凌厉的眸子环顾四周,以他为圆心,十米为半径画出一个圆,在这圆内的生物濒临灭绝。西游记中,孙悟空也为唐三藏画了这样一个圈,料想作用应当是相同的。
素影十分严肃地考虑着到底要不要踏过去。
萧翎看见她,轻蔑道:“过来,我又不是妖怪,不会吃了你。”
素影暗出口气,妖怪哪及您的风姿。妖怪一看就是妖怪,你看起来还是个人,本性可比妖怪要妖怪多了。
一步一步靠近他,只隔着一臂的距离时,萧翎似乎不满意她的速度,一把将她捞过来,双臂紧紧锁着她。
在雪地里站的时间长了,他的衣领被染上一层冷意,素影贴着他的胸口,这样厚的衣物也阻断不了他强有力的心跳,那样热血的,有节奏的心跳,朝气蓬勃。
远处,一棵红梅乱坠的梅树下,一抹黑影慌张地迅速闪躲到树后,月盈盈捂着胸口,手贴上了脖颈处裸露的肌肤,手早已冻得发冷,她竟现在才感觉出来。
明知心爱的人可能已经移情别恋,自己还要从中穿针引线,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痛苦?
腐骨蚀魂,心若刀割,万蚁噬心。
当然,经历了才知道。
素影双臂穿过他的胳膊之下,白皙的手掌覆盖在萧翎的肩头,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萧翎,谢谢你。”
她能感觉到萧翎的身子狠狠一颤,她也能感受到肩膀被挤压得生疼。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她微笑。
怎么会没有。从她离开后,他有多少事情想要问她。
可现在,就这样抱着她,忽然就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萧翎摇了摇头。
素影一笑:“好。”她轻轻推开萧翎,眼睛对上他的:“那么,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身侧的手慢慢垂下,素影笑得越发艳丽,清澈的双眼覆盖了复杂的情愫,似媚似诱:“你有没有骗过我?”萧翎一怔,眯起眸子看着她,眼中的痛意没能瞒过素影的眼睛,她补充了一句:“我要听实话。”
萧翎的嘴唇紧抿良久,声音透着十足的寒意:“呵,我现在说什么,你还会信?”
低首浅笑,素影摆正他的头,媚声道:“只要你说,我就信。”
只要你说,我就信。
这句话化作余音袅袅,盘旋在萧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不得不说,他被这句话击败了。
他当初那样做,也只是为了让她减少痛苦,毕竟她所受的罪早已不是寻常人家女孩子能承受了的了。在意料之外的,是他对她产生了好感。这种好感他划分不清界线,或许是他孤独太久需要慰藉,或许是他再一次动了心,或许是他为了报复,刻意将她留在身边,得到的一种快感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