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天尘出了帐篷,眉目间的柔情被阴鸷代替,马上吩咐人找来齐澈。
“齐澈,素影近日分外嗜睡,体态虚弱,你可知道她是怎么了?”
齐澈无奈道:“明显嗜睡的病医书上多了,素姑娘到底是怎么了还需得我去把脉诊断。”齐澈想到什么,忽然问道:“素姑娘这样,有多久了?”
掐算一下日子,他回答道:“有十日了。”
齐澈有了个答案,请求道:“王爷,我须去探探素姑娘的脉。”
“她不让我替她找军医,再等等吧,我有些办法,不知管不管用。”纳兰天尘也仿佛意识到了,深知此事不可轻视,拳头紧握。
纳兰天尘让人为她准备了一顿鱼肉来吃,素影远远便问道这股子勾人的香气。闻香寻美食,她自己就走到了纳兰天尘的帐篷中。
里面只有他和十一,还多了一位疏眉朗目,一身冷硬的将军。这个将军她是见过几面的,每每都是她刚准备同他打招呼,他就与她擦肩而过了。
这次终于有个机会好好与他见一面,素影礼数周至,与他行了个礼。
纳兰天尘道:“过来,这里有你最爱吃的佛手金卷和芙蓉大虾,宫廷里的厨师亲自来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素影乍一听他竟然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而且还费了心思遣人去做,心不免砰然一动。
纳兰天尘将虾剥好放进她的碗中,她一怔,浅笑荡漾的,并不客套,拿起玉箸夹了一块小虾肉送进嘴里。
冷玉潇和十一也装作视若无睹,一边热闹地聊着一边吃饭。
晶莹剔透的虾肉进嘴以后有那么浓的腥味,素影咽下之后,胃里一番折腾,恶心之感突突上头,终是忍不住冲出帐篷,张口吐了起来。
十一一惊,转首看见纳兰天尘淡淡起身,眼中是一片仿佛已经笃定了的镇静。
有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拍打着素影的背,素影心想完了终于要露馅了等被发现的时候她可不可以装死啊,这时纳兰天尘走到她面前,俊容阴沉道:“跟我去一趟齐澈那里。”
素影刚刚吐完,胃里酸苦着,腿都有些微微发软。他丝毫没有思索地将她拦腰抱起,直奔齐澈的帐篷。
齐澈正在倒茶喝,倏忽帐帘被撩开,冷风钻进来甚是煞人。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一男一女两位不速之客,女子被男人扛在肩上努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又瞠目结舌地看见男人毫不客气地将女子放到他的床上。
齐澈十分滑稽的想,他从来不开荤啊,王爷今天是怎么了。
他的铠甲十分硌人,走这一路不知硌着她多少次。素影揉揉手臂,以恳求的目光望向齐澈,齐澈一愣,摇头表示不理解。
纳兰天尘冷声道:“齐澈,帮她诊一下脉吧。”
齐澈走到床边,搭上她的脉搏,猛地抬头望向她,这种脉搏,忽快忽慢,时静时动,当今世上他只诊过一位。他震惊道:“王妃?”
纳兰天尘不置可否。
齐澈再诊了一会儿,抬首对着她近乎祈求的眼神,在心下好好衡量一番孰轻孰重,当即道:“王爷,素姑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素影悲哀地一拍脑门,娘的,瞒不住了。抬首看向纳兰天尘,他静静地望着他,冰冷的眼如同初见一般,无情无绪,仿若冥界中主宰一切的索命阿修罗,只看一眼就心神冰封。
两个月的身子。她早就发现了吧?不然怎么会不准他叫军医来为她探病?
既然早就发现,为什么还要随大军来军营,为他日夜忙碌?她以为他会感谢她?
她疯了吗?从前的理智都去了哪里,她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他们水乳相融剩下的孩子,她完全不在乎吗?她、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顾自己和孩子的死活,瞒着一切!
炙热的火焰熊熊燃烧,眼眸中冰火交融,纳兰天尘的整颗心被怒火占据,极力忍着将要脱口而出的咒骂,以防吓着她。
半晌,他开口:“齐澈,你先出去。”
齐澈闻言便马上离开军帐,留下帐中死寂沉沉。
素影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紧紧攥住衣衫,汗水浸湿了一片衣料,水液蒸发带着透骨沁凉,这种凉意蔓延开,如同她的心,正被死寂一分一秒地吞噬着。
纳兰天尘缓缓开口:“谁给你的胆子,连我都敢瞒了?”
这样的话,被他平平淡淡地说起来更令人胆颤,还不如对她狂吼,她起码可以知道他的心情是怎样的。
她没回话。
纳兰天尘猛地钳制住他的下巴,狠狠地,不容她挣脱,力道却像是要掐碎她:“这个孩子,你一点都不在乎?”
她的头被迫抬起,顿时一种委屈感涌上心头,她这样茶饭不思为玄武军出谋划策,难道他一点也看不到吗?一具身体中有两个生命,小孩子总是与她争夺营养,她是怎么晕过去的他也不问,为什么发现自己瞒着她就能如此暴戾地指责,而说不出一些梯己的话?她真的错了?还是她的爱,错了方式?
这种从未遭受过的委屈奖眼泪逼了下来,她脸色本就几乎透明,经过如此一闹,更是病态得不像样子,楚楚可怜的,十分叫人心疼。
他乱了心神,松开手将素影拥入怀中。她的脸靠着冰冷的铠甲,眼泪如瀑般倾泻而下,拳头使劲砸着他的胸,明明知道是铠甲却还要用手砸,真以为自己练成铁砂掌了。
他锥子尖般的下巴磨蹭着她的头,手安慰地抚摸曲线柔美的背脊:“是我鲁莽了。”
素影泣不成声。
妈的,她从前一直没哭过,自从遇见纳兰天尘,泪腺都变得这么发达了。
纳兰天尘轻声道:“我明天会派一辆马车将你送回京畿,让落梅好好照顾你。”
素影环住他的腰,声音因哭泣而颤抖:“你、你放心得下么,她是容若澜的婢女,不是素影的婢女,万一她看见素影怀了你的孩子,为容若澜鸣不平,一碗红花喂给我可怎么办。”她并不是心胸狭隘,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做长远考虑。
纳兰天尘静思良久,这个问题倒是没想过。落梅也是个烈女性子,像若澜。可烈女归烈女,却晓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还是很懂得分寸的。
最后,他说道:“我把欣容也安排过去罢。”
马车走了一天,在素影睡着时,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大事。
她坐的马车,被,劫,了。
素影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听着车外的厮杀声音,浑身一寒。
一名蒙面黑衣人钻进马车,素影紧紧撑着两边准备跳起。
靠,这人还带刀了?
素影一记手刃劈向他的手臂,黑衣人手一抖,刀竟然掉在地上。
素影蒙了。
黑衣人也蒙了。
老大也没告诉她这姑娘会武功啊!
素影娇喝一声,一拳打向他的胸膛,做出电视中咏春拳的架势,左右开弓。
黑衣人回过来神的时候,素影已经把他按在地上,使拳头发了狠捶他。
他轻轻一翻手腕,握住她的手臂痛苦道:“姑娘别打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有人派我们兄弟过来,把你带过去。”
素影啊了一声,不敢懈怠,警惕问:“谁?”
黑衣人坐起身子:“不许透露雇主资料,这是行业守则。”
她嘴角抽了抽,一拳捶在他脸上:“守则你妈个头。”
“……”
黑衣人跳出来,严肃着脸:“素姑娘,那人说他是你的老朋友,不会伤害你的,麻烦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就是你不跟我们走,我们也得把你打晕了然后再把你送走,你还不如顺从了呢,是吧?放心,我们还会把你送回昌都的。”
马车穿越过小树林,森冷阴翳。这种气氛使素影的鸡皮疙瘩群魔乱舞。日本电影中经常有这样的桥段,黑天了,一辆轿车找不见路,迷茫之中冲进黑暗狂肆的树林,然后给树林一个镜头,将风声形容得如何似鬼似魔,又将树枝拍得张牙舞爪。轿车中的女人头皮僵硬,死死踩着油门,突然,她的前车窗前出现了一个白衣女鬼,女人当场昏厥。
想到这一层,素影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她叫道:“停一下。”
车没停。
她不耐烦道:“停一下,我有些事情。”
马车依然保持原速度匀速行驶。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外面,有人吗?”
马车蓦地加速行驶。
素影手抖了,马上镇静下来掀开车帘,一个飞脚踹了出去。
有一截黑袖伸过来,十分精准地握住她纤细的脚腕。脚腕上的温度好歹是个人,素影松了口气。
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这样颠簸的马车上用一只脚保持平衡,素影也不嫌累,借力压了压腿,一边压一边道:“进来个人,我要听笑话。”
黑衣女子放下她的脚腕撩帘进来。声音如一汪清泉注入心田:“我看你就是个笑话。”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素影展眉一笑:“月有阴晴圆缺的月,笑语盈盈暗香去的盈,月盈盈?”
月盈盈扯下黑纱面罩,一张文秀清婉的脸容显现出来。她勾唇淡淡道:“姑娘好记性。”
素影笑:“哪里,是你的声音好听,让人过耳不忘。”
“过耳不忘?”她怔怔出神,嘴中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浓浓的眷恋和刻骨缠绵的回忆一瞬间涌入脑海。她的眼光清淡,随着思绪飘远,剩下一片空灵,夺魂摄魄的美感。
饶是素影这类感情方面反应迟钝的也看得出她在怀念什么。
帐篷外,落日下,彩霞万里,柔芒荡漾。
女子听过战胜的消息后,喜形于色。
“你是月盈盈吧?”男子站在女子身后,忽然出声,吓坏了正在清声笑得投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