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澈想,这人真的,太能装了。
铁莲钉着她小巧纤细的蝴蝶骨,鲜血不断自伤口涌出,他转身同纳兰天尘交换一个眼神,得到他的许可,轻声对素影甚痛惜道:“素姑娘,真是对不住,在下前几日方将麻醉散用完,药箱中是没有了,待会儿拔它的时候,会很疼,你忍着些。”
纳兰天尘闻言,有些惊讶。齐澈真是越来越上道了。
齐澈握住铁莲,很有技巧地将铁莲迅速拔下来。尖锐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那一瞬,从身体各处传来的无力感深深笼罩住她,素影轻拧眉头,呼吸略重。
果然是女中豪杰。在卞国,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们也忍不住刀刃钉入骨骸的疼痛,而她却只是皱皱眉头。纳兰天尘从未见过如此坚韧的容若澜,对她的疼惜不免多了几分。
她十分冷艳地把头别过另一边去。他娘的,眼不见为净。
他探身点住她的两个穴位,素影便沉沉睡去会周公了。
素影这一觉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舒坦得很。
她依稀闻见周围萦绕着一股熟悉气味。身体被人扣在怀里,她轻微挣扎一下,碰醒了睡着的纳兰天尘。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直枕着的是纳兰天尘的腿。
他眼睛慢慢睁开,面容略显苍白憔悴,声音沙哑得似被沙子磨过一般:“醒了?”
素影想要起身,却被他按进被窝里,捂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头在外面:“别动,我去给你做些饭来吃。”
可真够善变的。
他到一旁将衣服披上,将将推开门,素影望着他的背影冷冷道:“不用做了,我不会吃。”
阳光投进门户,为他挺拔的背部轮廓勾勒了一副金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是如何的,只觉得这个背影,有说不出的沧桑与落寞。
沉默的时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良久,他缓缓道:“睡了这么久你应该有些口干,床头的案子上有茶壶和杯子,你自己倒一些来喝。倒的时候仔细些,别裂开了伤口。”
她扯了扯唇角,又因为唇角的干裂,痛呼一声。让他这么一说,倒真有些口渴。
落梅准备为素影洗漱,在游廊中听见贤王如是说,忽然有些伤心。贤王他,果真这样快的,将小姐给忘了。
她缓步进屋,正看见素影够着水壶,挺艰难的样子。
“姑娘,我来。”落梅赶紧将脸盆放在一边,走过去为她倒了一杯水。
素影静默,将水杯接过来喝净,递还给她。落梅也算是知道她的意思,又添了一杯。
水落进杯子的声音甚为清脆,在这清脆声响中,落梅忽然怔怔道:“除了我家小姐,我从未见过王爷对哪家的女子如此上心。”她将溢满水的杯子再次递给她,发现素影的脸色比方才更白了一白。
落梅自知失言,仍然道:“素姑娘如此优秀,我当真是怕过,王爷的心被姑娘夺走。”
自己明明知道失言,还要继续失言,这胆量着实令人敬佩。她不回话,等着落梅继续说。
她低低道:“姑娘别误会,我并非想刻意炫耀王爷对待王妃如何好。”
素影“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哦,我没误会。”
落梅猛地抬头,复又低沉下去,掉了两滴晶莹的泪,砸在她的被褥上,深深晕开,是那样的沉重,她声音微有哽咽:“姑娘说话的样子,倒也真像我家小姐。”
素影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的:“你家小姐,是什么样子的?”
她听闻素影如此问,甚觉惊讶,吸了吸鼻子先笑道:“她啊,很怪的一个人,她高兴的时候,能让一切事物都被感染,和着她一起快乐;可她不快乐的时候,总是不会告诉我们,一个人默默地****伤口,她很喜欢对我们这样的熟人撒娇,我也见过她哭鼻子……”她的语调忽然降下来,一脸忧伤:“可她的笑和哭,从不是认真的。她很坚强,一切苦难都愿意自己承受,不让我们知道,甚至还会瞒着我们去做危险的事情。”说完这些,落梅又开始笑:“她,很任性。”
落梅望着素影,她的眸幽深如潭,又如坠了星光的江河。落梅有些落寞地抹去眼角残余的泪痕:“姑娘,王爷对你是认真的。”
素影翻了个白眼。狗屁认真,这边抱着我,那边亲亲热热地喊着若澜,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纳兰天尘缓步进来,手中捧了套汤盘。
素影腹诽,纳兰天尘很适合端盘子嘛。
落梅连忙起身告辞,出门时,还不忘帮着她们把门轻轻掩上。
没有温度的眼光看着他坐在床上,舀过来一勺粥送到她面前。
她冷冷抬头,对上他疲惫的妖眸,一动不动。
勺子更送过来了些,她再面无表情的冷睇过去:“纳兰天尘,我记得你一向很有理智。”
他轻轻咳两声,嗓音喑哑:“喝些粥吧,你已经睡三天了。”
她漠然看一眼停留在唇边的瓷勺:“我不是容若澜,也不愿做她的替身,你听明白了吗?”
纳兰天尘将汤碗放到桌案上,一双妖冶的琥珀色深眸酝酿了滔天的怒火。
“世间名叫若澜的,样貌像她的多得是。实在找不到,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样子帮你做一张人皮面具。你现在对我柔情款款,容我私下揣摩,王爷这样的形容,莫不是喜欢上了我?”
纳兰天尘的耐性终于被她磨了个干净,邪眸中怒火熊熊,声音冷冽得瘆人,威严十足打断她:“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吗?”
贤王一怒,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素影攥紧指下被褥,指节发白。
她猛地睁眼,抬手掐住他的袖子,死死地,不容挣脱地,像是在胁迫他,又像是在胁迫自己:“纳兰天尘,你放过我吧,我受不了了,求求你,我求求你。”话至最后,已成了哭诉。
一见如故的倾心,不顾一切的付出,战战兢兢的维持,肝肠寸断的苦果。是了,大多感情都得经历过这样的曲折,太过平淡的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的。悲剧之所以成为悲剧,是因为中途的轰轰烈烈太过刻骨铭心,所以让人难以忘记。心痛至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食其果。
她的泪水如倾盆大雨,手握成拳,使劲捶着床板,“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哭得完全不顾形象:“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忘不了她,我起初根本不在意,我认为我的努力会打动你,你慢慢就会忘记她。可的确,你后来一点点对我温柔了,我以为你、我以为你多多少少对我有了那么一丁点儿喜欢。可是你的一声‘若澜’,当真是敲碎了我一切幻想,对不起,我忍受不了、忍受不了我爱的人他对我抱有好感的同时,却又念念不忘另一个女人。我承认我霸道我自私我无理取闹,我就是这么多的缺点,你干什么还要来扰乱我的生活?你变态啊你,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你……”
他倏地抱住她,用力扣住她的腰,像是要将她揉入骨血。在她耳边狠狠吼道:“对,我是变态,我讨厌。我动一次心,就只为一人动心,就永远不会变心!听好了,你不是什么替身,你就是容若澜!你想让我放开你,想都别想,因为这世上我只爱你,爱到发疯,爱到肯为你死!你不会知道,我多少次想要放弃一切,放弃我光明的前程与你共赏山水,平淡地过一辈子。可我坚持着,我想让你拥有全天下所有女人都奢望的幸福,我恨不得争夺半壁江山拱手送到你面前,恨不得你折磨我一辈子!”
刹那间,如醍醐灌顶的清明,她停止了挣扎。听着他一句句深情的话,她脑中一片混乱,心中痒痒的,充满朝气地萌动着。在这还算懵懂的爱情里,她得到了最终的、她期待的答案。
素影忽然想到什么,颤抖着声音问:“你……你刚才说我是谁?什么容若澜,我怎么可能是容若澜,我……”
纳兰天尘发蛮力撕开她的衣服,在她惊呼之时,一手压住她的两只手,另一个手掌抚摸过她光滑的背脊,按住她后肩上栩栩如生,似要振翼而飞的蝴蝶,沉声道:“这只蝴蝶,是水月宫主的标志,无论用什么方法,祛除不掉,除非换皮。萧翎他想到一切,却独独落下了这个,他没有看过你的身体,所以,自然不会知道!”
在她似懂非懂间,他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桎梏,暴戾立时不见了踪影。他猛地松开手,望着她,她似一只受惊的鹿,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吓坏了她,不经思索为她穿上衣服。
心跳如雷,她握住纳兰天尘为他穿衣的手,抖着声音道:“我竟一点也不记得了。”
纳兰天尘哑着嗓子:“嗯,你选择相信萧翎,而萧翎选择让你无忧无虑。”
素影问:“那你,刚刚说什么半壁江山拱手呈到我面前……”
他毫不犹豫,翻身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淡淡道:“这便又是一个秘密了。”
素影身子向后移了些,给他倒个位置。枕着他温热的胸膛,莫名地安下心。她也不着急,静静等他。事到如今,她想选择相信他,即便是自欺欺人。
侧过身,将她柔软纤弱的身躯抱在怀中:“你从前调查过这件事情,不过我想隐瞒的事情,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知道。”
靠,要不要这么骄傲啊。
素影挑起他的金发把玩,左扯右扯的,像个小孩子。
“你摸的头发,并不是我的。”他无比淡定地吐出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