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哥……”催用内力,声音穿过石门,仍清晰可辨。
容辰清收手,十指按住琴弦,悠远绵长的琴音倏尔中断。
“天帝方才遣了人过来催促,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安茗雪道。
他应了一声:“你先去罢,我一会便离开。”
天帝早已下旨抄斩容家,纳兰世子帮助水月宫人救了他。水月宫在江湖中名声大噪,宫人想要换个身份不是难事。
今夜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金暖香彝,玉鸣舞佩,春笋调丝竹,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好不尽兴。
天启国二皇子宁赫届时赴宴,姗姗来迟,从容不迫的样子,无一丝惭愧神情。宴客们左顾右盼,权当什么也没看见。天启国势力仅随卞国之后,皇帝膝下几位皇子个个放荡不羁我行我素,他们也都司空见惯了,二皇子赴宴的排场这么大,天帝都视若无睹,他们为人臣子嫔妾的又能说什么?
宁赫王子按照天启国之礼拜见了天帝,与天帝客套几句,面无表情地落席。
舞姬们献上霓裳羽衣舞,舞步蹁跹,收放有致,身子柔软变换,动作优美引人入胜。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领舞的姑娘。她着一身羽衣,姿态柔美,眼波妩媚,几位大臣看得眼直勾勾的,毫不掩饰欲望和贪婪。
纳兰天尘正和十一聊着政事,无心观赏舞姬优美的舞蹈。十一倒可以一心二用,逢上领舞的姑娘回头,忽然一怔,消息果然准确,堂嫂倒真的来了。他笑着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啧啧,堂兄,这次进宫的喜笙竹舞蹈班子果然是行业中最上等的,你看那领舞的姑娘,真是标致啊。”说完又欷歔地感叹。
纳兰天尘毫不在意地瞥过那群舞姬:“我对酒宴毫无兴趣,别说这……”心头忽地一凉,他马上别过去脸,盯着那领舞的姑娘不放,素来冷毅的贤王也有惊诧之时:“她怎么会在这里?”
十一哧哧笑了两声,笑得高深,笑得妙。纳兰天尘静等着他说话,十一看着他堂兄这期待的眼神,更笑得不能自已。
堂兄啊堂兄,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旷世英雄,可是栽在堂嫂手里了。
纳兰天尘晓得自己威武冷峻的形象破碎,笑骂:“笑什么,有话快说,别掖着藏着的,笑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十一收住笑,想到她堂嫂可能来此的缘由,忽然就沉下了脸:“这次的酒宴上有父皇邀请过来的西凉使者。”
纳兰天尘冷艳地挑了挑眉,表示了解。
场上忽然一片寂静,鼓笙间断。纳兰天尘和十一以为是出了什么乱子,立时抬眼望向对面。原是对面的天启小王子掀翻了酒桌。他手上忽现一枚暗器,这铁莲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向舞场中央,直逼领舞的女子,众人大惊。随后,十多个御前侍卫围住宁赫,剑齐刷刷地指向他。
领舞的女子一惊,飞快地出手,思索半秒又收回手,移动脚步,似是慌张的模样,铁链划过肩膀,鲜血染红洁白的羽衣。宁赫又连发了四枚铁莲,皆是朝着她的面纱扣子而来。女子疾步后退,躲过了三枚,却有一枚险些钉穿她的肩胛。
她低低咒骂一声,捂住伤口。在所有人惊魂未定的目光下逃开。
宁赫要去追她,却被侍卫拦截住。
天帝轻笑两声:“侍卫们,收起剑,别吓着了远客。天启小王子来赴宴,怎么吓走了朕请来的舞姬?这重金悬赏,小王子可要怎么赔?”
架在宁赫脖子上冰冷的刀刃倏地挪开,宁赫狠狠甩手撩袍,坐在宴席上,眼神虽有些阴霾,声音却不失优雅:“是我认错人了,请天帝宽恕。”
天帝朗声大笑。
一场乱子过后,鼓笙奏起,一切如常,仿佛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心怀异事,宁赫与纳兰天尘在这顿晚宴上,兴致算是消失殆尽。纳兰天尘本就是少言寡语之人,从不主动找话聊,十一问了几句他也只是敷衍了事,十一蔫蔫坐一边抱怨了。
当日晚,宁赫小王子亲临贤王府。宫中的人纷纷议论,高贵的小王子亲自到贤王府上,可真是给足了贤王的面子。
纳兰天尘为他倒了杯茶,茶壶还未放下,便被宁赫抢走,“当”一声落在桌子上,溅出水花。
宁赫急急问道:“宴会上领舞的女子可是若澜?”
纳兰天尘无奈道:“不错。”他看见宁赫眼中顿时闪现光芒,转身便要离开,连忙上去拽住他的手臂:“容兄,千万莫轻举妄动,若澜现下是西凉国的王后。她在西凉时蛊毒发作,云子骞又不在身边,只得自行解决,苦恋成云裳功,蛊虫被净化,前尘往事她也一并忘记了。”
宁赫攥紧拳头。西凉国新王后的名声他有所耳闻。起初,朝臣骂她任性妄为妖颜祸国,牝鸡司晨,耽误了不少朝中的正经事;之后萧翎将耽误的事情有条不紊处理好,避免人家说他沉溺于儿女私情不顾政事,朝臣们对西凉王后的怨言并没有消失,只是拐弯抹角说他们的王上精力旺盛,后宫前朝的事情都可以处理得当,故在别人眼里,这王后就是个红颜祸水,名声狼藉。
若说这王后便是若澜,宁赫就不免知道了里面一定有些内情,是不得与外人透露的。
宁赫是何许人,临泰山崩而色不变,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杯茶水:“那你打算如何做,我听说此次宴会也请了西凉的使者,若澜将要被带回西凉,一去便不回,你难道就这样坐着干等?”
纳兰天尘“哗”一声打开扇子:“我倒有办法,不知容兄是否配合。”
宁赫听他有方法,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不知为何,他已经完全信任了这位妹夫,或许是因他的满腹才华,或许是因为他处事淡然从容。他望着纳兰天尘,笑道:“你是她的夫婿,我又怎么会不信你。”
宁赫想起宴上的一场事端,担忧道:“今日我出了暗器,只想揭开她的面纱,未曾料到她会躲,是以把她伤了,而且伤口很严重,钉穿了肩胛。现在以我的身份实在不便去探望她,劳烦妹夫亲去看看罢。”
纳兰天尘想到她的伤势,自是担忧不已,可依两人现在的状态,他不被她拦在宅子外面就谢天谢地了。
月亮悬在夜空中,盈满光华,清光如同未出阁女子的琴音,淡雅忧愁,寸寸断人心弦。
他起身,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披上披肩离府。背影挺拔,端正有力。
晚风瑟瑟,静夜漫长,奔马疾驰如电,“嘚嘚”地似是要踏破脚下黄土。一道白影掠过,如闪电一般迅速,留下的只是淡淡兰香和浓重刺鼻的血腥味。
素影为了晤一晤西凉的使者,不惜出卖色相,没想到竟有人那般敏锐发现端倪。天帝今夜举办盛宴,皇宫中的禁卫军更是加紧了巡逻,她一路杀出皇宫,因肩部受了伤,战斗力自然不如往常,是以白白受了不少刀伤,今夜这一番盛妆早已模糊,霓裳羽衣被砍得零落,现在她倒像是一只从战地飞出的鸟儿,怪可怜见的。
人生啊人生,你可他奶奶的无常。
素宅邻居稀少,周遭僻静,快马奔驰的声音便显得违和。宅里等候的婢女听见马蹄声,连忙穿衣出门迎接。素影艰难下马,一个没站稳,差点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落梅是今日才被被纳兰天尘调遣来的,还记得动身之前,贤王对她说:“素影的模样像王妃,本王知道你与王妃交情不浅,但王妃已故,你可千万别认错了人。见到她后什么都别问,好好伺候主子就是。”她虽恨王爷将小姐的贴身婢女随意调遣至别的女人身边,可也知晓若没有王爷的帮助,她现在已人头落地了。这样,没什么可以用来报恩的,便只好听从他发落。
她忙去搀扶素影,见她一身狼狈,心头一惊,对身旁婢女们慌张喊道:“姑娘、姑娘受伤了,快,快,快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去呀!”她将素影的身子挂在自己身侧,步履错乱,十分艰辛地走到床边,素影身子一沉,倒在了床中央,正巧震到了伤口,“嗞”了一声。
落梅松开手,便见着她落在床上,手捂住因惊惧而长大的嘴巴。
瞬间,羽毛漫天飞舞。她眉头皱得死紧,脸苍白得几乎透明,冷汗直流。
落梅焦急又恐惧,拍着她的脸试图让她睁开眼睛:“姑娘,姑娘!”
素影压抑着痛意,狠声道:“你,你帮我把肩上的铁莲,拔,拔下来……”
她话说得越多,伤口流出的血也越多。
落梅惊愕:“拔下来?姑娘,等等大夫吧,不然你会痛死的。”
素影牙关紧咬,汗水如瀑布一般,声音如同地狱修罗:“叫你拔你就拔,费什么话!”
落梅身子一颤,这个主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温柔似水的,说话倒是够狠。
门忽然被推开,纳兰天尘疾步走过来,眼角眉梢间净是担忧。他身后跟着一位紫袍男子,脚步匆匆,落梅认识这人,性情够古怪的一名医者,只救有生命希望的人,只要他肯医治,不管多重的伤病都能治好,哪怕是已经到了鬼门关的人也会被救回来。奇怪的是,这样的天才医生只跟一个主子,而且这个主子还十分看重他。落梅愤愤不平,使劲撇了撇嘴,带着齐澈来为她疗伤,看来这个素影对王爷是很重要的。
齐澈检查过肩膀的伤势,眉梢一挑道:“王爷尽管放心,没什么大碍。”
素影撑开万斤重的眼皮,费力瞪着纳兰天尘,本是浑身疼痛,非要装成很镇静的模样,声音是出奇的轻松:“呦,稀客啊,难得今日您有闲心,可我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