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叠起衣服收进箱子中,对此问题不予答复。
素影喜笑颜开,甩起袖子扑过去,两臂环着他劲瘦的腰紧紧将他抱住,头颅在他的背上磨蹭:“天尘,谢谢你,我……很开心。”
他回身抱着她,借机一拉,两人一齐倒在了床上。他笑道:“你开心就好。”
素影枕着他的手臂,巧笑倩兮地眨眨眼。
一双潋滟桃花眸流光溢彩,火烛下,她的脸容看得更加清晰,绝世无双的一张清丽脸庞就这样映进他的眼眸中。
纳兰天尘轻轻道:“若澜……”待他反应过来说了什么,眼中便多了一种情愫。
素影脸上的笑容倏地僵硬,一点点凝结在唇角。清眸中,有种液体在汹涌。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如一棵参天大树满怀朝气地生长,这颗大树想将她整个人牢牢拴住。她整个人,似在冰冷的海洋中坠落。
晶莹的泪越过鼻梁进入另一只眼,与那潭死水汇成一股强流汹涌奔下。
纳兰天尘张了张口,素影连忙伸出食指抵上他的唇,哭也哭得不利索:“我累了,今日便在你这里休息罢。”
枕边的玉雕静静躺着,反射出的冷毅色泽,似乎在嘲弄她的天真。
船行三日,已至帝都。
这一路顺风顺水,未有横行事端,如此平静安宁的三天过得人很不适应。
昌都城的天空远不如海上的深邃悠远,一派乌云压顶城欲摧的架势,好不沉闷。天帝遣来的使者早在码头候着,身旁还有几位王爷府中的家眷。掐指一算,他们已离城两月有余,几位王爷的家眷必已思念至极了。
天帝身边形影不离的总管李福亲自到码头来接素影,这是素影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让李福为她安排住所,看来天帝对她的事情还算挺上心。素影很受宠若惊。有句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有句话说得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天帝这个样子,莫不是要让她代人和亲?又或是该行从医?
第二日,她洗去了风尘,在早朝时觐见天帝。
朝堂上气氛肃穆,天帝已一一重赏了几位前去疫区安抚民心的王爷。
李福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宣民女素氏进殿!”
素影整理装束,拍了拍脸。她想提的要求天帝一定不会答应,可还是要过一过形式。
按进殿礼叩拜了天帝,便感受到很多道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她暗呼了一口气,真是如芒刺背。怀疑的,憎恶的,无情的,冷冽的,贪婪的,她全盘接受。
早听闻朝中来了一位西凉的民女,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如出水芙蓉。今日一见,倒果真名不虚传。
天帝见她从容不迫,赞许道:“素影,这次你可帮了朕一个大忙。现时如同你这般有勇有谋才貌双全的女子不多了。”
还有勇有谋,说得跟女版张飞一样。
素影笑着道:“天帝谬赞了,民女才疏学浅,愧不敢当。”
天帝吩咐李福:“差人把赏的东西送到素氏府上去吧。”
袖子中的小手紧了紧,捏出了一把汗。
天帝道:“你既已帮朕一个大忙,朕便许你几个要求。只要你的要求不影响法律纲纪,朕都答应你。”
朝臣们微讶,即便是天帝最宠信的冷将军从战场大胜而归,也未见天帝如此纵容,这一个弱小的女子,竟有如此能力。
素影猛然跪下,将一切道明:“既然天帝许民女提出要求,那民女便直说了。民女祖籍西凉,本是地地道道的西凉人,不料被人劫到了昌都,人生地不熟,上书谏天帝铤而走险乃是迫不得已。民女深知贵国与我西凉王国交情不深且战争多发,可民女相信,天帝并非计较之人,会将民女一弱女子永远禁在昌都城内。天帝方才说过,只要民女的要求不祸乱纲纪法律,便一定会应许。那么,民女的要求天帝绝对可以做到,而且绝不祸乱纲纪法律。西凉国与贵国分界明显,且互不干涉,没有相互连通的道路和水路。民女不要众人所贪图的荣华富贵,民女只想,只想回到西凉,与父母团聚。还望天帝能够答应。”说道了最后,她挤出了几滴很应景的眼泪来。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抑扬顿挫,很聪明的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谈。天帝若不允,便成了完全没有温厚良心又出尔反尔的计较小人。
十一连忙转首盯着纳兰天尘,见着他不为所动,仍是朝堂上的冷情贤王,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悲愤。在船上时就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有些隔阂,他以为过一天便会好起来,不承想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
大殿内气氛僵滞,静得连汗水滴落在地的声音也显得十分突兀。
素影手指扣紧地上逶迤的青裙,头伏得更低:“还望天帝应允。”
天帝冷了眉目,不发一言,忽地往龙椅上一靠,深有压迫之感。
死寂半晌,天帝忽然硬声道:“今天的早朝便上到这里,退朝。”
果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天帝。
脚步声纷乱,夹着小声的议论。
她苦笑了一声,缓慢抬起身子,按摩了一会儿膝盖,十分艰难地站起来,随之身形狠狠一晃,马上便有人来扶她。
纳兰天漓温润如风,稳住她的身形:“碍事不碍事?”
她摇摇头,纳兰天漓便松开手,对她安慰关怀地笑了笑,迈步出了大殿。
大殿中只剩下素影、十一和纳兰天尘。
她走到大门处,抬头看着高高的殿门,轻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水因有性山难转,你若无心我便休。”真是讽刺,这一出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折子戏怎么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她身上。恋爱中的女人不是诗人就是傻瓜,她发现,她两样都占了。不过,这场恋爱也只算是单恋。
从头至尾,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替身,一辈子只能做替身的替身。
头高傲地扬起,无论有何感想也不能表现出来,这才是生存之道。殿内,纳兰天尘如古树坚定站立,拳头握紧。那两个字,竟能让她误会那样深。
十一刚想问,便听见纳兰天尘道:“素影便是若澜。”十一大惊,纳兰天尘的性子他是有些了解的,如若对一件事还不确定,就断不会说出口。纳兰天尘续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她离开卞国。”言毕,转身离开。
这件事情,所有人都只当是未发生过,宫中该如何行事便如何行事。
天帝的狡猾,素影算是领教过了。那日之后,他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说,还不断地往她府上送财物,体贴得很。
“哦?你说的是真的?”男子靠在椅子上,额前散下一缕发,一派慵懒之姿,看起来似一只懒洋洋的猎豹,杀机暗藏。
跪在地上的细作认真道:“千真万确,奴才亲眼看见王后从卞国天帝赐给她的府中出入,王后的样貌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奴才保准不会看错。”
男子眼眸一狠,细作见状立刻叩头:“奴才失言。”萧翎对自己女人的霸道远超乎人们所能想象的,他的女人,旁的男人就万不能觊觎。
萧翎冷声道:“下去吧。”
卞国的人,一个比一个狡猾。
“王上,事情既已有了眉目,便歇息吧,别熬坏了身子。”娇弱的女声温柔如水,蜿蜒着注入心田,缓和了屋子中逼人的冷清。
萧翎揉了揉眉心。西凉近些年来屡有民乱,他事务缠身,本就疲乏,再加上这两月查找素影的住处,着实费了不少心。他的王后性子可真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胆子大得令人意外,可却正对萧翎的胃口。
月盈盈笑望他,清澈如泉的眼温柔得可以滴出来水。萧翎冷眼一扫,月盈盈竟也不退不避,直直的对上他的细眸。
他邪眸紧缩,用一根手指挑起她尖尖的下巴:“盈盈,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孤,孤会以为,你又爱上了孤。”
月盈盈轻笑,声音清脆如铃声动听,丝毫不含杂质:“王上,您想多了。您是高高在上的王上,盈盈怎么高攀得起。而且,盈盈望着谁都是这样的眼神,并不是对您特例啊。”
萧翎改用两只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将她的骨头捏碎。是,他是曾经爱过她,可并不代表他允许月盈盈现在可以随意僭越。
尖锐的疼痛自下颔处传来,月盈盈脸上的微笑未被打破,完美地维持着,眼中毫无一丝惧意和痛意,一身温婉:“阿翎……”
烦躁之感忽地升上心头,他瞪着月盈盈,霎时有一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可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淡静,将他所有的烦躁驱逐在外。
为什么,在他已经快要放弃时,她才会回来?为什么当初不好好珍惜他?为什么他把他的心完好无损地拱手送给她,她却将它打碎了?心,死过一次便够了!
萧翎狠狠甩开手,月盈盈的头顿时一偏,萧翎转过头不再看她,恨声道:“滚!”
阿翎的性子不好,两人感情正浓时,他也会时不时地向她发脾气,可她都不在意。“滚”这一字,她听得也不算少了。
月盈盈敛住浅黄色丝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盈盈告退。”
月盈盈刚出了屋子,便听见了杯子破碎的清响,莲步顿了顿,犹豫只是一刹,立时挪步离开。
真是应了民间流传的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水月宫主殿。
琴音舒缓,带着雨后清荷亭亭的姿态,柔软清脆,蓦地,琴上白袖一挥,音调突变,温柔琴音化作铮铮魔音,气势磅礴,沉闷不已,杀气似欲从指下汹涌而出,震慑人心的压迫紧逼,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石门外,安茗雪根据琴音揣摩着容辰清此时的心境,杀气乍现,她的心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