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两字还未说出口,便被一道冷喝生生打断:“住口!本王之事何时轮到了你来评头品足?”
玉夕立时跪下,埋着头不敢说话。
素影仰头骂了声娘,表情僵硬地说:“你其实,其实看……”
身后身为人家郎君的先道:“你今日来此到底有何事?”
玉夕白了一张闭月羞花的脸容,跪行几步到纳兰天尘面前,叩住头说:“王爷临走之前欲遣散了府中的侍妾,问了我们想要什么。王爷还记得吗?妾身家父在偏远之地做一位小县令,生活,生活本就不济,而且家中有许多兄弟姐妹,妾身被休回家免不了被人笑话一场,还白白给家里添了一个累赘。今日王妃在此,妾身不敢要求永远陪在王爷身边,只求王爷将我留着当做一个可以使唤的奴婢丫鬟,那样妾身便,便可以天天见着王爷,只是这样,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原是一名侍妾的苦恋啊。
素影在一旁,不知该留该去,在玉夕的身后奋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以示她有点儿多余。纳兰天尘却淡淡道:“素姑娘留下吧,过会儿我还有些事情须得同你商量商量。”
纳兰天尘仍十分淡定地边喝茶边批文书,素影想他休侍妾一事与自己也无甚干系,也翻出了另一本压箱底的戏本子,坐到他对面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纳兰天尘抬头看了看她空落落的茶杯,为她新斟了些红枣蜜茶。笑得温柔,眼神关切:“虽说你练成了神功恢复得快,却也该多喝些枣茶好好补一补,前几****去药房向宫里来的御医们讨教了一番,方知晓枣茶也有养肤的功效。”
素影嘿嘿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脸:“这茶甚好,甚好啊。”
跪在一边的玉夕看着两人的亲昵姿态,净白的牙齿使劲儿咬了咬红唇,做出一副怨妇的表情来,素影十分心疼,想让对面那男人关照些她,却知晓自己算个外人,也不好多管人家的家事。
黄昏之时,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的光影已经够到了桌腿,素影打了个呵欠,合上戏本子。嗯,这个本子的结局也算圆满,虽不如上一个故事跌宕,却也有些自己的独特风格,很有悬疑色彩嘛。
跪在地上的玉夕仍咬着已经发白了的嘴唇,手不断地揉着膝盖,而那厢她无情的郎君却皱着眉头翻文书,素影看着这一出演在自己家门口的苦情戏,真不知作何感想。
静默着良久,素影耐不住了起身:“我去药房看看御医们药房配得如何了。”
纳兰天尘按住她的手,笑着道:“先等等,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手掌热络干燥,和平常的温度不甚相同。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温厚执著,她竟似中了蛊一样地喃喃:“好……”
玉夕的上身摇摇欲坠,已经疲乏至极,声音也失了之前的气势:“王爷。”唤这一声来提示她的存在。
他头也不回道:“你说的本王自会考虑,先回府吧,”
玉夕懦软着道:“是。”可一站起来,身子立时便向一边倾斜。
推开药房的门,便能闻得见一股子浓浓的草药味和炉炭烧焦的味道。往里走走,更是闷热,顿时有头晕目眩之感,素影皱了眉头。
药房里几位老御医忙前忙后,只有邓御医见到素影和纳兰天尘,忙跑过来道:“药房闷热,素姑娘和贤王千金之躯,可别闷出个好歹,还是到院子中说话吧。”
“药方可配出来了没有?”纳兰天尘问。
邓御医面露喜色:“配出来了,素姑娘的血做引子的配方果然用效。微臣已打发一拨人前去疫区送过了熬好的药,得了时疫的人不过服用三日,便如同常人一般,去了咳喘、胸闷和高热的症状。微臣也遵了素姑娘的吩咐,取来了那些人的血用作药引子,确然如素姑娘所说的,其他得了时疫的百姓服用过此药,身体也康复了起来。微臣昨日方上奏给天帝,天帝闻之大喜,还下旨等素姑娘回了京畿,要好好奖赏一番。素姑娘真是聪颖,还能想起这不用甚久的以毒攻毒的法子来。”
素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开朗笑道:“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出了个主意,贡献了点儿血,御医们才有着大功劳呢。”
纳兰天尘“嗯”过一声,清冷道:“既然已有了方子,便不怕这一劫难,本王同几位王爷离京已久,想必京畿中的事情天帝处理得也有些疲累。等再过几日,这里的疫情大抵转善,本王便同几位王爷和素姑娘回京畿,剩下的些个琐碎之事,还要劳烦御医们了。”
邓御医低了低身子,恭声道:“微臣定当尽力而为。”
素影见大局已定,暗暗长舒了一口气。经过这一番异地的流离颠沛,她精疲力竭,回京之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如何面对宫里的几位王子,便又成为了她新的难题。想着想着,心中已有了计较。
天色微凉,月光涤尽了霏霏雨幕,空气中仍弥漫着泥土的净气。远方天际依稀闪烁几颗寥落冷清的孤星。长路漫漫,马车颠簸,晚风荡漾着百花荼靡的芬芳,卷入银袖一袭香。
奔波两日,马车终于临近了宁海码头。宁海的另一岸即是昌都城,虽繁华却残忍,曾扼杀多少热血青年报国之志的昌都城。
顺着车窗向外看,是几点灯火,几片瘦瓦,漆黑的夜幕笼罩其上,如死神一般的寂静蛰伏,草丛间的蛐蛐似也被死神催眠,悄无声息。
君心难测,回了京畿便等同于伴着一群不知其性的虎,危险时刻伴随。天帝膝下皇子多,皇宫中藏龙卧虎,皇子们个个胆智非凡,激烈的夺嫡野史素影也读过许多,隋朝有杨广,明朝有朱棣,清朝有九龙。而她所在这一朝,硝烟味更浓。
偏偏别人一定要她参与其中。
她抬头看了看阖眸小憩的纳兰天尘。若只有死路一条,那么,为喜欢的人而死,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她在感情这方面一向很有气魄,决定了就不退缩,爱上了就不保留。
目光环视了一圈,却忽然发现纳兰天漓在微笑着望着她,眼神似乎能穿透她的心,到达她的灵魂。这样的目光无端叫人觉得舒适,她对着纳兰天漓回以灿烂的笑容。
他压抑住嗓音轻轻问:“在看什么?”
素影心神一滞:“在看你啊。”
纳兰天漓怔了怔。
对面的纳兰天尘倏地睁开了眼,眸中竟无半点困顿之意,一派清明的。他凉凉地瞅瞅说话不经大脑的素影。素影很配合地抖三抖。
她身旁的十一见状,关怀道:“冷?”
素影“呵呵”两声:“这叫冷幽默,你不懂。”
其他几位王爷看着她,笑出了声。
车帘忽然被撩开,车夫道:“几位王爷,码头到了。”
宁海码头有过好长一段历史了,自昭帝十六年的一场大战后就未被维修过,远远看着可是摇摇欲坠的,叫人心颤。宁海码头是重要的几条商路的必经之地,坐落于如此繁华的一个国家,竟还这样破旧,可见朝廷的官一个个都腐败成了什么样子。
几位王爷齐齐地皱了眉头。果然是一脉相承,基因这东西真的是够神奇的。
素影随着他们走,算是沾到了光,一路不用拿身份证通行证户口本便能畅行,订船上的房间也不必拨打12580,方便得很。傍大款这种感觉,真是爽爆了。
这次回帝都,天帝应该会奖赏她一番,却不知怎么个奖赏法,她心中最美的期待便是赏钱,有钱就什么事情都能做,这是她的人生准则。
拾掇随身行李之时,她发现了一件玄色长衫,这长衫散出的清雅冷梅香气竟将她的随身衣物都染上了味道,丫的,纳兰天尘的衣物比香水的杀伤力都大。她看着这一袭衣衫,想起了这件衣服的颠沛历史。是哪一清凉夜,她辛苦地研究药方时,纳兰天尘为她披上的。
看着外面平静深邃的宁海,她思忖良久,将衣服挂在手臂上,敲了敲纳兰天尘那屋子的门。
不一会儿,纳兰天尘过来开了门,见到是素影时明显愣了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面容一僵。这表情忒别扭,素影猜,在特定场合特定情况下,男人露出这种表情,第一种可能是屋子里有人,而且是位美人,第二种可能是他想要小解却中途被迫停下。鉴于这个人不是一般人,是冷冽无情的贤王殿下,那就只有第一种可能。
素影心里酸了酸,侧了头想要往屋里看,却又被纳兰天尘拦下,他将金屋藏娇这罪名坐实。
她想了想,方才的动作的确有些无礼,于是口气略带歉意,又略带酸气:“那个,我刚才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了你的一套衣服,所以来还,不知道是否打扰了贤王兴致……”纳兰天尘眉头一皱,她瞄着他的表情,悲戚戚道:“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好在纳兰天尘还算眼疾手快,马上抓住了她的手往屋子里带,由于惯性未失,她便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素影别扭地挣扎:“放开我!你也真好意思带我回你的屋子!算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那天在竹屋里跟我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今生无缘,死生不复……”他低下头,温热的空气围绕在她耳畔:“别闹。”
怀里的人忽然就安静了。
纳兰天尘展眉一笑,拉着她在桌案前坐好,遗憾道:“本来是想等你生日时再送给你,可又怕不让你看见便说不明白了,喏,还是提早给你看看罢。”
素影把衣衫交给他,拿起桌子上的玉雕看了看,通透的玉,光滑清亮,每一道纹路都很细致,可见是很用心雕出来的。这图案是名女子,体态风情都与她相似,有了这一发现,素影欢快道:“雕的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