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影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听到男人如此霸道而深挚的情话,哪一个女人不感动,哪一个女人不倾心?可她却感伤至极,只是望着那竹窗外的翠叶轻声道:“负天下,所为何?所为如我一般不清不白的女子,所为我这颗卑微的心,这份渺小的爱?纳兰天尘,这不是你的作风,不是么?”
他眸底一沉,“不错,为了个女子,负一座城,的确不该是一个男人应做的事。”
素影心底早有了答案,这些话被他如此淡然地吐出来,仍有些承受不住。她慌慌张张地起身:“呵呵,是么,那我便多余了,神灵保佑,让我忘了你,再见如陌路。”
这句绝情的话,竟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她对他的执念还不深,还没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早些断了孽根也好,免得以后心痛受苦。况且,她还知道他已有了妻。这在现代,任是哪个女子都是无法接受的。
他脸色沉如水,一把拉住素影纤弱的手臂,强迫她回过头来,却忽然见到了她如凝脂的脸上蜿蜒着的两行清泪,阴鸷忽然淡了许多。素影一掌劈向他手臂,途中忽然想到他仍带着伤,手掌在半空中转过,“呲”一声将自己的袖子截成了两段,大步跑开。
曾经以为做西凉王后该是唯一一条出路,如今……
徒增伤感罢了。
纳兰天尘坐直了身子,运气调养,并不多虑。
她就是如此一个认死理的人,多想一想也无甚坏处。
若澜啊若澜,我手上沾染了太多血腥,你定是上天派来折磨我,带给我痛苦的仙子,与你相识相知相爱相守,我才学会了笑,学会了爱,分给别人一丝温暖也并不是难事。可你让我懂了爱,又将我抛弃。
你是萧翎的王后又如何,我认定了便不会去后悔,可你呢,你竟选择忘记了我……
你明知利用萧翎危险,却因自己的恨,将他们推到深渊里。你若救了容辰清,可想过后果又是什么。我那样做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而已。水月阁仍保持原制,仍有一人在暗中谋划。
万里锦绣江山,我定要将它夺得,而于你,我亦是如此。错过了一次,怎还容许错过第二次?
一个萧翎能奈他何,他想要的很多,若是现在就怕了萧翎,还如何继续陪那些皇子们钩心斗角?只能,让你,先挨着,痛着,苦着。
纳兰天尘,你何时又变得如此怯懦无用,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了?
若澜,我该如何对你说,容辰清仍活着,帮你打理水月阁?
此生,注定。
不负苍生不负卿。
疫势凶恶,宫中的太医竟也束手无策,只能配几个方子,将疫情暂且缓一缓,不至于死伤过多。天帝多次下旨招贤,是以也有不少医者涌入疫区,可情况却未曾见有一丝好转,这可令天帝头痛得很。素影只想起来,古时有“以毒攻毒”之说,诚然,众人不知此说倒是真理抑或谬论,可她却想以身一试,死马当活马医,结果如何也未可知。素闻曾染疫毒之人的血可化百毒,不知她这各种毒都染过的,是不是一样的?
各位老御医听了此法子,进行一番激烈商讨,倒是愿意她如此做。
她的第一个实验对象是自打她进门以来,对她态度恶劣、狂吠不停的老狗。这老狗的命不甚好,约摸是上辈子得罪过她,第一天对她吠了一吠,第二天就染上了时疫。她是这么想的,如果毒不能解,索性干脆一点,把它的老命给了结了。这样一番思量,素影觉得自己思虑甚周,十分欣喜。
那老狗吃了两天用她鲜血泡过的包子,果然是药到病除,继续对她精力饱满地狂吠。对此,她又甚感无语。
诸位老御医闻此良讯,高兴极了,立即取她的血来配置药方。素影强撑着几日,脸色愈发苍白,身体失血过多,各项机能配合不住,做出一副病怏怏的表情来。
她无趣时,在屋中翻着前些日子在市集摊子上买来的五文钱一本的戏本子,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描写得饱满富有活力,场景也渲染得不错,她倒是欣欣然的当着消遣,十分有趣。
只看了一会儿,纳兰天尘进了屋子,她一面很违心地招待,一面满怀心急地瞧着桌子上的戏本子。仅见纳兰天尘左手端着茶盘,右手拎着几本可怜的文书,潇洒非凡地走了过来。
“听闻你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子?”
素影回头瞅瞅自己的戏本子,甚艰难地点点头。
他很配合地坐下,瞧着桌上的本子,露出了一个难以察觉的笑。
素影也坐了上去,心里念着,人家在看戏本子,你识趣点儿也该走了。嘴上也是这么回事:“贤王前来,奴心中欢喜得很,只是身体虚弱着,不宜走动,怕怠慢了贤王。”
他的眼睛幽幽的:“不怕你怠慢。”
素影再一次瞅了瞅静静躺在桌上的戏本子。
他倒了杯茶水递给素影,开始翻上自己的文书,拿着狼毫笔加以批注。她甚慈悲地喝了一口茶,忽然尝出了红枣的气味,不禁多喝了几口。
这贤王倒真是会体贴人。
他低头看文书的样子,真是不凡。换个别人来看文书,怕是学不成人家的风流。
当今天帝坐在宝座上也不谋多少政事,大事都由着诸位王爷来管,早已躲在殿里颐养天年,苦了这群本该值风月年龄的王爷,走到哪里都得批着文书。
素影轻咳了一声,他闻声抬头,挑了挑眉。她抬高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戏本子,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他点头,继续看文书,算是允了。
两个人一边喝茶水,一边翻各自的书,虽说一个是文书一个是戏本子,倒也都是认真的,没什么违和感。
日上中天,纳兰天尘放下笔,端着茶壶起身去添了些茶水。素影喝得上了瘾,对他此举颇为赞赏。看了这么一大会儿,方将自己悬着的心落下来,这故事大概讲一个穷酸秀才思慕一位大家千金,隔三差五地写着类似“日日思卿卿不知”、“相思始觉海底深”的酸诗送到侯府俘获美人芳心,经过千金家的老爷夫人和请来的媒婆阻挠,两人感情更加深厚,贵族男小三落败,酸秀才与大千金修成正果的故事。她啧啧地欷歔了半晌,情节跌宕得很,跌宕得很。
门忽然被敲击地咚咚响,多是承受不了如此礼貌了。素影看看正添茶的纳兰天尘,见他没工夫,便自己去开门。那门前站着位丰神俊朗的王爷,可不是从前面晤过的十一?
十一向她深深一揖:“素姑娘,我找堂兄有些私事相商,却在府里没找到他人影,不知堂兄他是否在你这一处?”
素影点点头,侧过身令他可以看见批文书的纳兰天尘。
十一很惆怅:“堂兄,侍妾玉夕今日来府里吵着要见堂兄,我本想凭自己的权利缓一缓到堂兄回来解决,尽量让她不来叨扰堂兄,不承想她竟是个马术好的,自己嚷着要找到这里来。我心念着她若这样来了有失我天家威严,便来告知一下堂兄。”
那身为人家如意郎君的点了点头:“嗯,这是不错的。”
十一喝了杯茶润润喉咙,继续道:“我驾着快马急奔而来,却见着堂兄的那位难缠的侍妾早已在门口与侍卫斗过一场,正逢新一批侍卫上来同她打斗,我便决定不找人通报,直接进来,怕误了堂兄雅兴。”
纳兰天尘继续很深沉地点头:“嗯,这也是不错的。”
十一又道:“玉夕毕竟也是堂兄的侍妾,我们不好直接将她拿下,堂兄打算如何处置?”
纳兰天尘表示了解:“由着她来。”转了转手中的瓷杯,复又低低道:“殿下口信已传到,这里是疫区,别感染了时疫,就回去吧。”
十一干抱怨:“堂兄,我累得满头大汗就为来相告一声,堂兄也不留我喝杯茶水歇歇脚的?”纳兰天尘刚要开口,他又转头两眼水汪汪地望着素影,“素姑娘……”
素影正在门口看着一群侍卫和玉夕斗着,十分有兴致,忽然被人家点了名字。她看了看纳兰天尘的脸色,平静如常,便道:“嗯,殿下留着歇一歇吧。”
十一如同得了圣旨一般欢快,坐下便拿起瓷杯斟茶喝。
纳兰天尘静默了一会儿。半晌,漫不经心地,声音凉凉地:“嗯,我知晓十一殿下剑术不错,而我又自十三年起便未曾同殿下一同比剑,也许久未遇新敌,听此消息有些手痒,殿下顺便屈就着同我练练剑如何?”
十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忽然一拍掌,做恍然大悟状:“嗯,我忽觉身体有些不适,可别是染了时疫,我喝完这杯茶,该马上回去让御医好好看一看,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唉,堂兄,真是可惜了,堂兄的剑法我改日再领教。”说罢一口将茶喝尽,做了个揖告辞。
素影看着十一一脸狼狈样,嫣然一笑。
大门边上把守的侍卫早已被剽悍的玉夕杀了个片甲不留,素影“哇”了一声,摇着头感叹:“悍妇啊悍妇。”
玉夕身上可是一道伤口也见不到,冲撞着进来,见着素影猛的一惊,整个人变得扭捏非常,纤长的手指直直指向她,怒声道:“容若澜,你怎么还敢回来,怎么还敢?你可知你将王爷害成了什么样子,还嫌贤王府被你折腾得不够乱吗?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