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云彩盖住了月亮,周围四射着光芒。若澜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晶莹的泪水再次留下,覆过泪迹。
曾经拼命地想,如今拼命地忘。
温热的手指拂过眼角,若澜倏然睁开眼,余光瞥见一只青袖,袖中略瘦的指上带着王府女主人信物指环,嵌着珍贵的冰蓝晶,反射璀璨月光。若澜连忙起身行礼,慌张而狼狈地擦着眼泪。
风沅刚刚落座在草地上,见她慌乱起身,无奈摇头:“几日不见,你倒生分了。”
若澜急道:“没有。”
风沅将若澜拉下来,一同躺在地上,看到她纤长浓黑的眼睫挂着泪珠,眼眶泛红,比声泪俱下更愁郁。她微微心疼:“怎的哭了?”握住了她埋在袖中的手,“天尘欺负你了?”
若澜骄傲扬头:“他敢!”又想到在她面前的是纳兰天尘的母妃,微有后悔,小心翼翼地看她表情变化。从前的容若澜,性娴知礼,自懂得如何讨好别人。她可真该学会什么叫谨言慎行了。却听风沅道:“是啊,他敢?”若澜心虚地笑笑。
“那是为什么?”
若澜抿下唇:“想起一些旧事罢了。”抬头望着月亮,“母妃,人情是否如这月亮,永远高悬在天上,古今长存呢?”
风沅闻言也抬头,轻声道:“人情皆淡,不比月亮。”
若澜身子猛地一颤:“相别时间久了,便会将人忘个干净?”
风沅道:“大抵如此,时间能发掘一切,却也能毁了一切。”
“辛苦换得的,却只能看着它远去,最苦也不过如此。”
风沅秀眉一挑:“所以,定要努力珍惜拥有的,莫要怀念失去的,人若只是一味追求未得到的和失去的,必会累极,同时也不会快乐。”
若澜轻笑,笑声如银铃清脆动听。风沅盯着她的脸许久,忽然问:“你是谁呢?”
你是谁?
我是谁。
是放纵不羁的张小默,又或是潜静沉稳的容若澜?
若澜望着繁星,声音依旧淡淡:“母妃您何有此问?”
风沅道:“我自幼从宫中天机阁专师学习占卜天象,算人运命,尤为擅长的便是观人面相。”若澜颔首,风沅继续道:“你的面相我看不出什么。而你的生辰八字又与你运命不符,相差甚远。所以我想知道,你是谁呢?”
若澜几乎自嘲地一笑:“我是谁?我也不清楚。”
风沅笑笑,眼弯成两轮新月:“你有心事?”
若澜起身,下巴搁在膝上:“母妃,如果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进入了一个,一个虚无的梦境,她知晓这是梦境,而梦境里的东西并不是她所想要的。在这里过得虽煎熬,可有时却也会快乐得疯掉。可这些终究是梦,现实中还有她在意的人和事,更有需要承担的责任。她想走出这个梦境,却又无能为力,这时候,她该怎么办?”
风沅有所了解点头,洒然道:“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既来之,则安之。若澜暗思良久,漆黑的眼眸由黯转亮,顿有所悟:“若澜懂了。”
风沅起身,掸了掸衣袖:“走吧,夜晚风凉,别冻着身子,下次记得多穿些衣服。”
若澜刚系上披风,叠手调皮行礼:“那便多谢母妃啦。”风沅宠爱一哂,这个若澜,她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点着她额角道:“你啊!”
两人相伴而行入府宅大院,若澜忽然问:“天尘他最近为何这么忙?”
风沅看着她:“皇上的旨意,命天尘去朝中帮着处理西凉文书,你也知道,自从那次……嗯……嗯?西凉军便开始加强训兵制度,部分大臣们上书建议尽快应战备兵,充实粮饷。另一群大臣认为此事不得慌张草率,西凉若没有进军的想法,我们的动作大了便让人认为是要主动出击,毕竟西凉的军备不容小觑,一战胜负还未知。天尘去,便是为读阅这些折子,给予皇上客观而中肯的评价。”
若澜道:“若是因为我而挑起的事端,那若澜便成罪人了。但是西凉军早在之前便大势训兵,我还没那个自信,认为人家是为了我而出兵。”
风沅眼波清淡:“是,你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前西凉王对我卞国虎视眈眈,他儿子萧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已经准备了主动出击。本这战事可以延后,可一经这桩事儿,虽说此缘由不甚合理,可毕竟也是个缘由,人家西凉王不怕招惹闲言碎语,谁都不怪。”
若澜啧啧叹道:“这手段……一般人怎能及?可为何没有人提出让我直接去西凉和亲?这样西凉王的目的便明显突出了。”
风沅冷哼:“谁说没有,你父亲镇国侯便私下提了,朝臣们也十分赞同。亏得天尘一直保你,皇上又不能不顾亲兄弟情面,棒打鸳鸯。”若澜道:“原来是这样,我该怎么感谢他呢?”风沅神色暧昧道:“怎么感谢男人,你还不清楚么?”若澜果断摇头。“……”
儿子,我是真为你争取了。
路上,不时传来若澜的嗔笑声,一片和乐之景,值夜的侍卫不禁被这矜持收敛的笑语感染,也染上了笑容。
回了澜阁,若澜向窗外望去,穹空墨黑如深洞;风轻,星微亮。
八月末,西凉国发下战书,双方军队疯狂备战,战期约在两月后,正是初冬。四皇子、六皇子、十皇子请旨率兵征战,天帝欣悦应允,暗中交予贤王世子神火军队虎符,名为监军,却叮嘱他见机行事。无人知晓天朝兵权已被分支。消息一出,市井百姓聚头议论,果真红颜祸水。若澜简称之曰:一个女人引发的一场血案。
纳兰天尘神色依旧平淡,眼底幽深无垠,无情无绪。若澜看他将虎符风轻云淡地收入盒中,微微一笑。兵权,多少人渴望不及的东西,又有多少人为之钩心斗角暗藏心思。他却状似极不在意,一使天帝对他少些猜忌,认为他没有野心;二使自己掌握在朝中地位再升一阶。
若澜看他认真地翻着文书,体贴地为他添了些茶水:“你不想要么?”
他侧头:“什么?”若澜斜眼瞥向案边的小盒子,纳兰天尘细眸掠起:“想要。”
若澜问:“嗯?为什么看你一点也不想要的样子?”
纳兰天尘表情深不可测:“因为时机未到。”见若澜一脸迷惑,不禁好笑:“你会明白的。”
“你的野心远比这一个虎符大吧。”若澜拿来一杯茶,坐在案上叠着腿,手指在他面前敲了敲,居高临下看着他。
纳兰天尘眼眸微挑,他翻云覆雨习惯了,塑造了冷冽性子。府中的侍妾不少,却没一个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的。眼神带着些探究意味,淡淡问:“那你认为,我还想要什么?”
“比如说。”
纳兰天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柔软的唇会吐出什么样的话?
“白王人立。”
危险眯起眼,细细打量着身前这个出言大胆的女人,语气冷肃:“敢说这种话,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怕被人听见,脑袋不保?”
若澜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纳兰天尘不予回答,面无表情起身,盯着她的唇看,一下伸手掐住她精致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
俯身,狠狠吻住她的唇,动作粗暴直接,径直勾住她的丁香小舌,趁着她惊愕,用力一咬。
若澜皱紧眉,拼命推着身前的人,他倒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紧不慢起身,整理衣服,说的话令人匪夷所思:“下次再敢说这话,我直接咬断。”若澜条件反射地捂住唇,颤抖着手指指向他:“你……你你!”后者冷瞥她一眼,继续翻阅文书。
若澜虽受了惩罚,却知刚才说的话大逆不道,传出去很容易小命不保,甚至带累眼前的人。亦知,他也是为了她好。可是这手段,这这这,是不是过激了点儿?
口腔里还有属于他清凉的味道,她抿唇,好像,略微感到了温馨甜蜜呢。
停,容若澜,你是怎么了,你有受虐倾向吗?
若澜十分唾弃自己刚才竟有些迷恋他的味道,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转身跑向屋外将水都吐出来。
柔软的笔尖在折子上一顿,墨汁洇开,渐渐形成一大块墨渍。
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就那么讨厌他?
天碧如洗,云影高淡,落叶纷飞,秋色连波。若澜伸开右手接住一枚落叶,曲起手指观察良久,又抬起左手,渐渐摊开。一缕玉箸粗细的金发静静躺在白皙纤细的手掌上,金得纯粹,比起右手中的落叶更金。风卷起发尾,贴上若澜的额。
那是她刚刚不小心扯下的发。
若澜若有所思地注视良久,淡倦微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纳兰天尘,你的头发被我这般用力扯下来,怎的也不见你眨眨眼皱皱眉呢?
眼底深深的探究最终埋没了清婉,若澜仰头。果然是秋季了,天高远,望不见尽头。
次日,若澜假以深入了解纳兰天尘为由,从风沅口中打探些消息。纳兰天尘生来金发,与父母皆不同。若澜想,也许是基因变异。十四岁时一个冬月,少年老成的天尘去了郊外游玩,回来时便染了风寒,然而风寒好了,却染了另一种奇怪的病,久日缠绵病榻,成了一个活脱脱的药罐子,连宫中的御医都没辄治愈。十五岁时身体状况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对外传言也不算是假的。
若澜表示有所了解,随她一起用膳。
然而,若澜并不知道为何她想对纳兰天尘有所了解。许是因为他很神秘吧,所以想去自己挖掘一些信息。对,是这样的。
近几日来,宫中平静无声,大臣们外表看起来一个个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却各有想法。为国献力的朝臣皆是如此,最擅长的便是********。百姓们见天朝国事处理有条不紊,也安下心来。
本以为战前日子安定了,可一场大雨却使人们的又心动荡起来。南方天气骤变,关州、骥州、梁州等七地雨势最大,海平面迅速上涨,堤坝尽倒,水势不可挡,冲毁房屋、覆没良田。不至两日,便已死数百人,伤者失踪者人数不计。洪水泛滥,百姓受灾,无家可归。大雨肆虐不歇,仍以嚣张气势砸落下来,同时敲入朝臣心头。
昭帝庚寅二十七年菊月初三,天帝下旨,分拨银两,物给。贤王请旨世子前去探看灾情。天帝允。朝内朝外人心惶惶。贤王世子领命至灾区,快信递回朝中,水势浩大,民心大乱,财物损失极为严重。
天帝日夜操劳,终疲累不堪,昏晕过去。重大事件交由太子、各位殿下共同商议后决择。朝权全部落入诸皇子手中。
一方面紧急备战,另一方面治理水患,众臣忙活得心神俱疲,无忧政事。
那厢西凉王冷眼相观,继续训兵。
纳兰天尘回府时仍一身风雅容光焕发,丝毫没有朝臣们的疲惫迹象。独自处理文书时,表情闲适安静,处理完公事再处理……私事。
若澜就被他处理成了乖乖兔,他果然践行承诺,狠狠改造她,大小姐性子被他磨得渣渣也不剩。比如说,添茶倒水她若不愿意,便扯过来紧贴住她,乱了她心智,自然就跑去倒水。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便抱回来蹂躏一番,把她弄到眼波迷离程度后再放开她,她也就记住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若澜再一次扭舌头,野兽,咬得她檀舌发肿,东西都不敢吃。
敌不过人家脸皮后,敌不过人家无耻,敌不过人家变态,若澜只能恹恹听话。
又一次情景再现。
“朝里权利分支,天帝到现在还没醒,朝臣累成那个鬼样子,西凉的战争可怎么办?”
“不用你担心,这些是他们自己分内的事。”
“我是担心你啊,你要是出征沙场国殇了,我该去哪里找第二春呢?”
纳兰天尘深眸一眯,声音阴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若澜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封口,看着他一步步逼近自己,将她抵在墙上,两臂撑在她脑旁,笑得迷人:“嗯?”
若澜小心地咽了咽口水,一副白兔样:“那我说了,你别咬我。”
纳兰天尘怒极反笑,笑得若澜直发憷。
他唇角略微翘起,俊脸贴过来,轻吻她的脸颊:“你觉得,可能么?”于是再一次用实践证明他的话不容置喙。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可是他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她。
算了,与其做无谓的反抗,不如享受。
纳兰天尘离开她的唇,留恋地伸出鲜红的舌舔唇角,带着妖魅的诱惑。若澜心中一颤,竟勾住他的颈,自己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