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主动,纳兰天尘一副柳下惠清高样,静静看着她。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腊月。西凉的军马踏入了边境地区,溅得水冰飞溅如珠玉,七十万大军黑压压一片到了卞国城墙外,气势凌人,寒风中一丝不颤地立着,静得可以听见雪落地的声音。只见汪洋大军弓弩持满,铠甲坚挺,肃然不动。最前方意气风发的英俊男子,眼神峻冷,抿着的唇形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卞军不敢懈怠迎战,兵马交错,红黑两色纵横。
一身月白铠甲的纳兰天尘站在百丈城墙上,如神祗一般睥睨天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冷无垠,毫无情绪,看着激烈沙场,唇角噙着幽淡的冷笑。俯视江山四海的感觉,便是如此吗?
出城之前的一幕,他深深印在了心底。
若澜从袖中拿出护符,笑意温软,亲自为他戴上。
“你必须要回来,你若死了,我便马上改嫁,永远忘了你。”她语气是那样的决绝,可他却看见她眼底的浓浓担忧与惧怕。
“你敢?”含着霸道的笑语。
“你敢,我就敢。”
纳兰天尘妖娆一笑:“是么?你胆子已经这么大了?”
若澜的手伸出去,想要抚摸他的脸,却只停在他修长剑眉上,眼波温婉:“沙场凶险,你……小心些。”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他俊美的脸上:“会的。”
若澜,我确想夺这天下,现下为了你,我更要这么做。
双方势均力敌,大战三月,死伤无数。
昭帝辛卯二十八年二月,镇国侯叛变,携五万兵马投奔西凉。天帝怒,下旨捉拿镇国侯归朝,削其臣位,斩首示众。家仆四十二人,侍妾两人,子女四人,满门抄斩。世子妃容若澜与其家属直系,却未参谋划。废其二品夫人名号,打入天牢,三月同罪犯流往南疆。
看似平静的繁华昌都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澜得旨后一怔,缓缓弯了嘴角。镇国侯后一日斩首示众,她却觉得他活该如此,甚至将他凌迟千刀也不足平心中之恨。可之后一日,她亲眼看到了容辰清跪在地上,衣衫破碎,却丝毫不损他谪仙风姿。她睁大了眼睛,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来。容辰清抬起头,对着她微笑,那笑容是极熟悉的,风雅到极致的,极轻极淡的,仿若澄空中一缕清风,围绕身边却捉不住。
刽子手扬起大刀,若澜却还是无法隐忍,弹指一根淬毒银针直逼那人咽,无情穿过。侩子手惊大了眼睛,松了大刀,直直向后落去,一排监斩瞪大了眼看着如此变故,也不知他为何倒下了。
容辰清瞬间张开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若澜。她跑上前,看着他一身伤的狼狈模样,心似被翻搅了一般疼痛。
“哥,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她抑着哭音,颤抖着说。
容辰清拉住她的手,强扯出一抹笑,声音沙哑得吓人,一字一句碾磨过若澜干涸的心:“若澜,哥哥终究是一死,倒不如这样,死得痛快些。”
她摇头,“为什么这么说,哥哥不会死,不会丢下若澜一人,对不对?”
容辰清道:“我活在这世上,看见最恨的那两个人皆死得凄惨,如今我一死,也算圆满。娘在天上孤独寂寞,我便去陪着她。此番你流放南疆,记得照顾好自己,你这丫头,总是不注意这些……”
若澜急急打断他:“你别拉着我,我带你走,让我带你走啊……”
容辰清一笑,松了手,被她拉了起来。
他身后有风流动,有着极难听的声音响在耳边。若澜心猛地一沉,望向身后,那抹玄色,为何也变得刺眼起来?
纳兰天尘已收回手,目光尘封淡漠,看向她的一双眼里,已没有了王府里的缱绻温柔,尽是无情的冰冷。
容辰清早已坠落向地面,张着嘴同她说着什么。若澜跪在血泊中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臂弯中,俯下身子。
“若澜……你,你保重,天尘,天尘是个足以让你托付……一生的人,别,别怪他,他也是,也是,身……不由己。”
“死了也好,你也不小的人了,生离死别这些事也,也看开些,别整日思念着已死……之人,代我,代我好好活着……”
“你,你别哭,哥哥我最看不得,女子哭了,看一张漂亮的,漂亮的脸,哭得泪水纵横,我实感,实感心疼。”
若澜哭得说不出话来:“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哥……”
纳兰天尘在远处握紧了手,指甲狠狠刺入掌心。
容辰清轻轻喘息,口吻近乎请求:“不要怪天尘。”
难以置信,她哥哥容辰清在这人世上,最后一个念想是,望着她不要怪纳兰天尘。
而他口中的天尘,却是那个杀了他的人。
若澜笑得癫狂,狠心拔下了插在他后心的匕首,扬手一扔。嗒的一声,匕首插在了纳兰天尘长靴前一尺处,惊险不过如此。
若澜连头都没扭,用沾了鲜血的手胡乱擦一把脸上的水泽,脸上血泪模糊。她眼前血红,抱起还带着暖温的容辰清,牵起嘴角展露一个温柔的笑,道:“哥,你睡着罢,若澜带你回家。”
监斩不禁动容,转头望着负手的纳兰天尘。他风姿卓然,面具冰冷,眼神里,却有着他无法读懂的悲凉与孤寞,甚至,带着些死气。原闻这两人相濡以沫,相爱相守,此事一出,怕维持不下去了吧。想做成一番伟业,便该淡看七情六欲。
纳兰天尘转身,冰冷在眼中一点点碎裂,左胸膛里这个缓慢跳动的东西,似乎也被撕扯开了。
天气有些阴冷,若澜亲自将容辰清,已冰冷的尸体送进冰棺。哥哥他脸色白得恐怖,可神情却安详,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他的一个玩笑,希望他此时可以起身,像从前一样宠溺地呼唤一声“若澜”。手中抱着沾了大片鲜血的袍子。
这是哥哥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
小心地放入箱子中,她眼中已没了一丝活人应有的生气,面无表情地回王府,静静等着纳兰天尘归来。
“天尘,事情我听说了,你的苦衷我也懂,但若澜自回府一句话也不曾说,你便莫去她的屋子了。”风沅迎上纳兰天尘,语气颇为无奈。
“不必担心我。”
若澜坐在那里,静若处子,眼神空洞,不再如从前清亮,泪已哭尽,眼眶留下一圈红。
有衣袂窸窣声,黑云靴、玄色袍裾映入她的眼帘。鼻尖还是那熟悉的气息,夹了未散的雪意。
她笑得无声,笑着笑着便又哭了。眼睛剧烈疼痛,仿若被剜下一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回来了。”
哽咽的声音令纳兰天尘浑身一颤。
“若澜……”
“别叫我若澜!”她大吼,“你若是心里有我,便不会杀了我最爱的人。”
纳兰天尘怔了片刻,一言不发。
若澜缓缓站起身,悲伤过度引起了眩晕,扶着额头倾倒,被一双手拉进了怀里。
他的手掌冰凉,隔着厚厚的衣物她都可以感受到那怀中温度。
“我确然杀了他,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你身子不好,等有了力气再做这些也不迟。”
若澜的左手绕到他身后,紧紧一收,将头埋在他怀中,轻声开口:“这种感觉如何?”
鼻尖有血的味道,越来越浓。
他闷哼一声,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一眼插在胸口的匕首,倏尔更紧地一收手臂,扣住她的腰,紧贴住他。刀子又摩擦几分,脸色瞬间发白,额角细汗渗出,声音颤抖却抑住横生的怒气:“这就是你想要的?你想要我死?”
她的防备被这一句不失温柔的话语轰然攻塌,泪水骤然如断线之珠:“纳兰天尘,因果轮回,你欠了别人的终归要还的。你杀了,杀了我哥哥,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恨你,我应该恨你的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天尘,你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心中略有些惊讶,又黯了眼眸垂下眼睫。臂有些松,声音断断续续:“若……澜,我……对不起你。你,给我些时间。”
若澜想到狠心拔出刀,看着他的玄衣被染湿,颜色相近,若是没有那一个洞,看起来就像是被水泼了洇湿大片一般。刀当当两声落地,声音在寂静如死神降临的屋子里异常诡异。
她从没见过这样低声下气的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么清傲的一个人,竟可以做到如此。依然倔强地抬起头:“不可能。”
纳兰天尘大笑几声放开手,掐住若澜精致的下巴,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覆了上去。由唇到脸颊,吻去她的泪,又移到了她耳后,轻轻吮吻着耳垂。耳垂被他吮得发麻时他才吻住她的脖颈,忽然张开牙关狠狠一咬。沾了血的唇不再苍白。
若澜紧阖住眼,忍着痛一声不吭。
他再次吻上她的唇,此时已失血过多,连撑住自己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将自己压在若澜身上。
那个吻,血腥而疯狂。她忘不了那时的感觉,与他最后的温存。
松开她时,他竟直直偏倒下去。
若澜伸手抹了抹脸上水泽,扣上面具,转身离开。
可也不知为何,她在窗外驻留许久,直到那声“世子殿下!你,你挺住,来人啊,快传御医!”传入耳后,才踱步离去。
漫天飞着雪花,若澜心脏忽然绞痛,痛得窒息,如万蚁噬心,搅弄着全身每一条神经。
郊外,若澜躺在雪地里,大红色衣裙被雪水沾湿,情景如若白纸上静躺一粒朱砂。
身心两重痛苦恶狠狠折磨着她,她轻轻闭上眼,血泪妖异蜿蜒而下。
已生无可恋了么?既然累了,便这样一直睡下去吧。这个世界,她呆够了,如果死可以解脱,那么,她愿意。
第二天醒来之时,她的第一想法是他爷爷的我怎么还活着?
算到这里环境一定很陌生,算到自己蛊毒被解,只是没想到,在她床头的竟然是萧翎。
她试着动了动手,萧翎抬起头,眼底依旧一片冰凌:“怎么,还舍得醒来?”
她的感动瞬间被一巴掌拍没,眼一眯欲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这一握,就再也没松开。他头转向门口:“传太医。”
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而来,看到萧翎后跪下:“参见王上。”
萧翎冷冷颔首:“平身。”
太医起身踱向若澜,观察了面色,又探了探脉搏:“容姑娘蛊毒初解,身子虽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只需多休养几日便可恢复,切记一月内不可用内力。”
若澜翻了个白眼,冷玉潇,姐姐恨你啊!
待太医退下,若澜才问:“这是在哪里?”
“军帐。”
萧翎忽然盯住她的眼睛:“你这样是为了哪般?听说贤王世子昏迷至今未醒,是你做的吧?”
若澜刚欲问他如何救出她,听此问心一突,垂下眼帘:“好像是的。”
他身子稍稍前俯,眼光狠辣不收敛,这个女人,似乎和自己很相似。
她抽出手搭上他的手腕,感受脉搏跳动,他则任她去,不发一言。
“帮我解蛊的是你?你竟有高级乘骑?”她惊讶道。
“嗯。”
一股子感动涌上心头,自己与他不过见了两次,每一次虽都惊心动魄,却没深入了解。他本应在沙场上领军大战,此时折损了内力助她解蛊,实属侠义。不过他又有什么理由救她呢?难道真应了传言那般,他、他看上自己了?她收了心思:“战势如何?我……爹爹的军队……又如何了?”
“镇国侯那五万军马孤已归还了大天朝,孤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举,甚至不惜命丧黄泉,连累满门,但知他目的断然不纯。所说大战,我军已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