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皇上,不苟言笑,表情严肃,她无法将之前那个令他们三人奏乐的皇上联系在一起。
皇上也似故意不移开目光,气氛僵凝在这一刻。
良久,皇上淡然开口,语气中含着不容置喙的味道:“世子妃,为何戴着面具?”
闻言,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她左半边脸的铝箔面具上。这样直接的目光并没有令容若澜有丝毫难耐与不适,只是淡淡看着皇上道:“回皇上的话,若澜左脸上有一道伤疤,怕露出来吓到别人,所以才一直戴着面具。”
纳兰天尘握着涂满青釉的瓷杯的修长手指摩挲着杯壁,视线透过杯沿毫不收敛地望着容若澜的背影。没有面具遮挡的脸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减冷漠傲然的气质。玄色袍裾吸收着光线,浑身冷冽气息掩盖不了,也不想掩盖。
皇上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挑起,露出一股凌人气势,视线直逼着她。容若澜心头微颤,这样的目光,仿若一把利剑压迫着喉咙。眼波却越来越深,波澜不惊地望着他。
皇上给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李公公便走到容若澜身边,介绍座位上的人物。容若澜收回视线,目光随着李公公平摊着的手而落在各位身份显赫的皇子公主身上。
容若澜暗赞,这几位皇子个个英俊不凡,介绍到六王爷时,纳兰天漓微笑着向她颔首,她心头涌上一股酸涩,急忙避开他深邃温软的目光,眼光不甚平静。最后,到了十二爷纳兰天泽,她点头致意,笑容带着些僵硬。
纳兰天泽向她敬一杯茶,仰头灌了下去。
皇上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发现她急促避开眼睛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眼光瞥向纳兰天漓。
接着便是右边的诸位公主,容若澜看向自己时皆笑得友善又活泼,只有一个,目光中带着些不善,却依旧笑得妖娆。
这女子,便该是暗恋冷玉潇的三公主:纳兰嫣。
宫里的舞姬和专业乐师聚到了画舫中,微微一行礼,便开始舞奏起来。舞姬们身姿婉约,细腰纤臂在空中舞动,紫粉色的衣裙摇曳生姿,眼波妩媚轻柔,妖冶美丽得可以滴出水来。乐师仔细弹奏,与舞姬们的舞步配合得天衣无缝。
领舞的纤妙女子回首留情,这情正留到纳兰天尘身上,后者则一副冰冷的样子,漠然倒茶喝茶,视若不见。那领舞见此番情景,笑得更妩媚勾人,眼眸更溢出柔情万分,玉臂连远,水袖一展,半掩住俏脸,似水般轻盈柔弱,而后,抛了一记媚眼。
容若澜一口茶水没咽下去,呛在喉咙里,猛地咳起来。纳兰天尘淡淡转头,又喝了一口茶。
纳兰天漓在她身旁,便顺手拍了拍她的背脊,递给她一方丝帕。容若澜动作优雅地擦掉唇边残留的茶渍,憋得通红的脸挤出一抹怀歉的笑容:“谢谢。”
纳兰天漓轻笑一声,容若澜看着他的笑容怔愣。眼前这个人同梦境中的杜瑾渐渐重合,一样挺拔如翠竹的身姿,一样温和如朝阳的笑容。
不仅形似,神也很似。
纳兰天尘细眸一寒,放下了茶杯,目光挪向中央的舞姬。
这一幕,被皇上尽收眼底。
李公公俯在皇上耳旁,手遮住了嘴巴,不知说了些什么,皇上便命令道:“好了,你们先下去。”
“是。”
领舞女子下楼梯前竟还不死心地再对纳兰天尘抛一媚眼。
看来现下的冷酷男子十分受女子欢迎。容若澜啧啧摇头。
她凑到纳兰天尘耳边贼兮兮道:“世子内院这么大,你就不准备收个侧妃?我瞧啊,刚才那领舞的样貌就不错。”
纳兰天尘同样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道:“我的事,你少管。”说罢盯着她的眼睛神色悠然地靠回座位。
容若澜耸肩,又自讨没趣了。
传话的带来消息:西凉王萧翎已于前日带领暗卫前往昌都,命人带话前来拜访,大约明日便可抵达昌都。
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望着七位公主,就连皇上,眼神中的凌厉也收了几许,目光由左至右地看着七位娇俏公主。
容若澜却也晓得,这大概是将主意打到她们头上来了,这次也不知是哪个公主又要受到残害了,唉。
七公主最先反抗,玩笑道:“你们大人别用这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我们,我们可是会哆嗦的。”
纳兰天泽道:“长得漂亮又年轻的,除了世子妃就剩你们了,不看你们看谁?”
皇上听到微微摇头,道:“今日便先散了罢。日后朕会选一个好日子再聚。”
回府时,却没有了宫中的轿子,只得和大冰山坐同一辆马车。
容若澜看着窗外流动的人群,不经意道:“明日我想出府逛逛。”
纳兰天尘靠着软被,慢条斯理道:“你从前出府何时告诉过我?”见她微愣,又道:“若我说不呢?”
容若澜转过头,一摊手:“你若说不我便不出府喽。”
纳兰天尘眼眸掠过一丝惊讶,片刻便被收敛,看向她的眼神中尽带着研判。
“好。”
骄阳高照,碧空如洗。
容若澜纶巾束发,丝袍蓝如静川之波,手中一把水墨折扇,好不风流。扬起张扬不羁的微笑,将缰绳往手上狠狠一缠,赤电长嘶一声,直奔上前,穿越集市。少年风姿,马速疾驰,路人们纷纷回头,看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装点高雅的清心茶楼,茶客们精心品茶,皆是鸿儒墨客,品味不一般地优雅独特。
茶楼伙计上前迎容若澜,道:“这位公子可有约客?”
容若澜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铜牌,伸手在伙计面前一晃,小伙计瞪大眼睛,连忙拱手。
容若澜一笑,将缰绳递给他,赤电不满地扭了扭头,容若澜安慰似的摸了摸它的鬃毛,赤电才安定下来。容若澜道:“把这马好生照看着。”直奔二楼靠栏杆的座位。
清茗一壶,壶嘴处冒着热气,如烟如雾又似冬雪。
容若澜放下折扇,倒一杯茶。楼下忽然一阵热闹,她便转了头往下看,见着一身紫红宽袖长袍,白色缎带束发、冷峻不凡身姿高挺的男子进了茶楼,光是离这么远,便能感觉到他高贵出俗的冷冽气质,不知面容如何。
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那男子也抬起头,看向二楼的她。
并没有想象中的英俊逼人,可脸部的线条峻冷刚毅,遥遥望去清冷高华,不容人逼近,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男子渐渐眯起眼,容若澜举起茶杯,隔空敬给他。
他对茶楼伙计说了些什么,伙计便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带他走向二楼。
沉稳的步伐,高贵的气质,定然不是个平凡人。
踏木阶的声音传来,竟有种压迫感。
那人走到她桌前,伙计笑得尴尬,咳了两声道:“公子想在哪桌用茶?”
那人看着容若澜,而容若澜则一直把玩着茶杯,头都没有抬过。
“本……少爷想在这桌吃茶,这位公子可介意?”他的声音很低,很有蛊惑力。
容若澜抬头。
如此一看,倒真是峻冷出众,轮廓精致深邃如刀削一般,一双沉沉黑眸注视着她,眼底一片平静。
“不介意。”
小伙计呼一口气,问道要吃什么茶。
“随便。”
容若澜默。
小伙计退了下去。
容若澜打开扇子,摸着上面古典墨画,漫不经心道:“公子一表人才,气质不凡,是哪家的少爷?”
那人向后一靠,完全不经思索:“萧家。”
容若澜自顾自倒一杯茶,又道:“为何想来和我一桌吃茶?你认识我?”
“不认识。”那人低低道。
容若澜再默,主要的是前一句啊……
容若澜再不识趣问道:“公子大名可否相告?”
那人面无表情道:“你我萍水相逢,何必究其姓名?”
容若澜银牙暗咬,不认识她,不把名字告诉她,这是要干什么?起身,拍拍袖子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家中有些琐事处理,便不打扰你吃茶了,告辞。”
他娘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竟然有这么冷漠的人,真是扫兴,惹不起我躲总成了吧?
那人拉住容若澜的胳膊,她定住了脚步回头。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说出一句令容若澜瞠目结舌的话。
咳咳,他说的是:“我对你似乎一见倾心。”
容若澜石化风化神经化,一头黑线,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看起来很好骗么?
“这、这位兄台真会说笑,真会说笑,呵呵,呵呵。”
那人把她拉到座位上,黑沉沉的古潭荡漾着陌生危险的波纹,道:“我像是在开玩笑?”
一只乌鸦飞过。
她尴尬地笑:“介个介个,兄台,你刚也说了,说我俩萍水相逢,我现在连你名字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这咋就对我一见钟情了捏?”
那人盯她良久,淡淡道:“萧翎。”
这下容若澜真笑不出来了,嘴巴张成“o”形,看着眼前这个冷峻逼人,眼眸深邃的男子,百感交集。
这兄台就是那个西凉王?唔……果然如同睥睨天下的王者,漠视一切,年少有为,青年才俊。
容若澜试探着问他:“呃……你真是个断袖?”
萧翎沉默。
容若澜道:“这、这,我思想挺开放的,西凉王你不必惭愧,呃,是吧?那个,在下家中还有妻室,不值得西凉王倾心,而且,被妻子发现了,必会将我痛打一顿,西凉王你还是另寻其人吧。”纳兰天尘,这时候把你挪出来用用,不介意吧?
本以为男子装扮会避些色鬼纠缠,没想到这时的人便这么开放。
三十六计,走为上。
她看萧翎没有反应,撒腿开溜,人家却一步赶到身后,拎起她的衣领。
容若澜保持着惯性,腿在空中蹬了几步,手臂还挥舞着。
“不、不是,西凉王您放过在下吧。”容若澜颤抖着嘴唇回头,眼中逼出了水雾,可怜巴巴地将他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