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首了看纳兰天尘面上的铝箔面具,忽然觉得他也该是个有故事的人。接过汤药便喝了下去。
他眸如一方深潭,淡漠无情绪,却又似含着千万颜色,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容若澜一口气喝完汤药,将碗放到一旁。回气的时候却苦得皱起了拧起了眉头。
真是他娘娘的良药苦口。
纳兰天尘不知哪里变出一颗蜜饯,用修长的手指拈着送到她唇前,剑眉倏尔一皱,转而落臂放到她手中。
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吞下蜜饯。
沙沙脚步声渐远,纳兰天尘拿起一块白布擦了擦剑,这一幕却算挺嗜血的。
日头正盛,身上的黑衫倒该褪下了。
纳兰天尘她一眼,慢慢走进屋。
正擦着汗,眼角刚瞥到一团衣物。
容若澜笑了笑,淡淡抖开一看,唔,青色长衫,却是件女子衣物,笑容有些僵硬。
“呃,你怎么会有……”忽然被打断
纳兰天尘道:“这间竹屋是我两年前偷命人搭的,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和心爱的女子同住,这所有的东西,都是为她准备的。”
她挑眉:“哦,怎么不见她人影?”
纳兰天尘转了转手腕,淡然接道:“她还不知我的心意罢。”
容若澜尴尬地笑笑,捧着衣服走进屋子里。
这倒该感谢他那位心仪的女子了?是她捡到便宜,来到这竹屋中享受属于她的一切了?
解开腰带,她动作带些僵硬的脱下衣服,又换上另一件。
这身衣服倒甚为合体,穿着却就是不舒服。
对着铜镜,将快至膝的长发梳了疏,绾了一个流云髻,看到铜镜旁竟还体贴地准备了一个首饰盒,心中不知是啥滋味,打开后却见都是些简单的流苏簪和银簪,最多的还是木簪,不算富贵的样式,却雕刻地甚是精致,随意挑了一淡绿色的流苏簪固定住发髻,对着镜子里的容若澜,生了些嫉妒心理。
丫丫的容若澜,长得这么精致高贵干啥,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走出了屋子,见纳兰天尘环着胸目光淡淡的将她望着,扁了扁嘴巴。
“这簪子,借用一下不介意吧?”
他双手一摊,笑得优雅,“不介意,很适合你。”
良久,他又道:“这么看起来,还像个女人。”
她反应半天,忽然明白,“呃……你取笑我?”
他沉沉地笑起来。
云鸾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着一身红衣步履匆匆。
她立即单膝跪地,噗通一声响,剑唰地抵着地面,双手握着剑柄,低头道:“阁……王爷,属下斗胆,请、请借一步说话。”
容若澜看她着急的样子,定是有什么急事禀报,转身走向竹林。
一只大手拉住她的臂,力道很轻,她定下脚步回头。
“留下无碍。”
容若澜轻轻拨开他的手,微笑道:“我还是走罢。”
纳兰天尘笑容中带些温柔的苦涩:“嗯。”
竹林深处黑影见她回头,忙躲到巨石后,冷冽的眸中不甘与嫉恨悄然而逝。
刚入了竹林,一道黑影倏然落到面前,刚刚看清眼前人的脸,惊呼一声,而后便觉后颈一痛,瞬间了无知觉,翩然坠地。
冷玉潇唇角牵起,透过层层翠竹看到与云鸾交谈的纳兰天尘,眉梢一挑,不羁至极。
揽住容若澜不盈一握的腰肢,颀长身影踏清风,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纳兰天尘心底一颤,望向竹林,只瞟到那片草寥寥摇晃。
“且副阁主命令不准传言下去,若是走漏了风声,定不……”云鸾忽然看见纳兰天尘的一只手伸来,比的是莫言的姿势。
“阁主?”
“你先回阁,这件事我会处理。”说罢便不见了踪影。
暗梅香气忽然消失,云鸾有些不适应,看他离开的方向,便晓得些什么。
颈脖疼得厉害,容若澜心想世间最倒霉不过如此,一天晕倒两次。眼睛睁开,看到的是熟悉的屋子,色调清冷,二十多米远的地方一位黑衫男子负手凝立。
头皮一麻,百般痛苦回忆冲涌如脑海,一瞬间变得浑浊不堪。
黑衣男子强迫她喝下那碗蛊虫,黑衣男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黑衣男子疯狂地杀她水月宫人,黑衣男子温柔地唤她声“若澜。”黑衣男子帮她解蛊时痛苦的表情。桃花树下,翩翩公子向她倾城一笑。
孽缘!
脑中一片混乱,疼得噬骨。容若澜的面容忽然扭曲起来,千万苦楚化为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啊……”
冷玉潇转过身,疾步向她,却听见她那令人心碎的嘶吼:“别过来!”
他声音带些心疼:“若澜,我……”脚步却近了。
又是破了嗓子的吼声,“叫你别过来!
容若澜被回忆淹没,捂着头躲向床角,缩着身子惊恐地看向眼前的人一寸寸地逼近。
冷玉潇拿开她的手,动作温柔地将她拉进怀里。
怀里的人拼了命推着他,抗拒着他,他手臂更加收紧,身子间毫无缝隙。
“不要碰我!”她似中了邪一般,眼中一片深红,红得可怖。
肩膀上传来一阵刺骨疼痛,容若澜已咬住他的肩膀,拼了全身的力气。
冷玉潇咬着牙忍痛,手臂却丝毫不松劲,甚至更紧。
嘴里一股腥甜味道,容若澜却更似小兽一般疯咬。
肩膀渐渐痛得麻木,感到怀里的人身体紧绷,轻抚着她的背,声音隐忍:“若澜,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想杀了我,我定不会反抗。”
痛楚渐渐消失,容若澜眼中凝转一圈晶莹的泪,却迟迟不肯落下。
果然,曾经依恋万分的怀抱,如今得到,却也只有痛苦罢了。
眼前这个人,曾经多么希望他回头,只要他回头,她便是放弃一切也绝不后悔。
如今,徒留了怨恨绕心不去。
推着他胸膛的小手忽然没了力气,任由他抱着。
从前谁是我,如今我又是谁。
爱过一个人,恨过一个人,现在却发现,恨竟不知超越了爱几万倍。
呵,真是讽刺。
之前三次见面,一直强迫自己不能表现出怨恨,让自己更平淡些,今日、今日便忍不住了?
她声音带着些颤抖,“玉潇,你又是为了什么才这般?”
冷玉潇阖上眼眸,压抑道:“为了你。若澜,我是为了你。”
容若澜连嗓音中最后一丝颤抖也掩了去,语调平静,波澜不惊。
“为了我?怎么,大名鼎鼎的冷玉潇大将军也吃回头草了?”
冷玉潇被这句话震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容若澜将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轻声道:“玉潇,我给过你机会,我也低三下四地求过你,你却不屑得回头看我一眼,当时你怎么说的,对,‘若澜,我们没有可能了’是吧,怎么,现在又有可能了?”
冷玉潇依然沉默,她笑了一声,“玉潇,没用的,我容若澜已经,不爱你了。”
“不爱你了”这四个字在冷玉潇脑中回荡着,他慢慢推开她,握住她的肩膀,苦涩道:“你不爱我了?凭你方才的反应,你说你不爱我了?”他紧锁着她的眼,观察着她的丝毫变化,“若澜,当初确是我的错,未曾顾及你的感受离开了你。”那双眼中一派平静,毫无波澜。“可我是因水月宫人杀了我的父亲,觉得和你再纠缠下去对不起已故去的父亲,才离开的。”
容若澜哈哈大笑,眼神转而凌厉,狠声道:“你父亲?我发现你父亲时他已奄奄一息了,只是因为我上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你便说我杀了你父亲?我们之间的信任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什么?”冷玉潇瞪大黑眸,“你当初为何不与我说明白?”
“你问过我吗?”她微笑道。
不想再聊这桩事,她淡淡道:“如今你这算是什么?后悔了?回头了?看我活得有滋有味的,开始怀疑你当初是否得到过我的心了?呵,你求我?”
明显感到肩膀上的力道越来越狠,她讽刺地笑,就料到如此。
“求你,原谅我。”
生性高傲的冷大将军,竟在求她?
似是以为她没听到,又道:“求你原谅我。”
眼前光影一暗,纳兰天尘一掌劈下,冷玉潇便侧倒在床上。
他将手递给她,耸肩道:“走吧,回府。”
看着眼前修长干净的手,再看看身边的冷玉潇,容若澜嘴角一抽。靠之,这也算帮她了吧?
纳兰世子,你是不是太强大了?
手搭上去,借力跳下床榻。
感受着手心暖暖的温度,心中被一阵暖流肆意撞击,鼻尖忽地就一阵酸涩。
随之,走在纳兰天尘身前,便是怕被他发现。
纳兰天尘的脚步定在身后,声音清冷:“哭没有用,须知感情这事得了解得清楚,今日是我帮了你,可以后呢?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回头望进他沉沉的眼眸,探不清情绪,心头顿时就一股委屈,两颗硕大的眼泪挂在长睫上,却就是强忍着不落下。
纳兰天尘的眼仍是绝世无双的清冷,缓缓道:“哭虽是没有用的,可若你想哭,便还是哭出来的好,别逼出了硬伤。”
容若澜便直接拽着他的衣领,大力往他身后三人合抱粗的树上一掼。
纳兰天尘虽知她此时心头苦涩得厉害,却也没想到竟迁怒与他,背猛地跟树撞击,闷哼一声。
容若澜狠狠揪着他衣领,头埋进坚挺的胸膛,安静地哭起来。
他便靠着树站立,任温热的液体浸入胸膛,没有任何动作。
容若澜身躯随着哭泣起伏着,一丝声音也没有,容易让人以为这一幕仅是女子主动投怀送抱,而看倾城男子冰冷的眸光,紧抿的唇,便知这男子定是被强迫的。
路过的砍柴人轻轻叹了口气。
唉,现下这名门闺秀,皆是这一副风流的模样轻薄良家俊郎。
纳兰天尘若是知道眼前这砍柴人的想法,想必脸色会相当精彩。
哭得正痛快的容若澜,则更是不晓得了。
路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走过,纳兰天尘看着一道道同情的目光,刹那间后悔今日为何没带全脸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