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被点了名,连忙碎步上前。纳兰晔吩咐道:“将世子爷领去新房。”言罢,又对一娇俏丫鬟道:“欣容,你去跟着。”
两人一起福身:“是。”
纳兰天尘随落梅穿过九曲回廊,越过水上拱桥,到了世子内院。满院寂寥,夜风袭人。仅有一苑屋阁中烛火明亮。
他向后一挥手,示意两人不必跟去,夜幕中,银色面具泛着冰冷的光。
门倏地被推开,幽冷的风拂动盖头。烛影摇曳。软榻上,端坐着一位极其平静的女子。
纳兰天尘摘下铝箔银面,轻轻放在一旁的首饰桌上,完美到人神共愤的一张脸容显露出来。琥珀色的眸略显深邃幽寂,如崖下千丈深潭,最底层闪烁着丝丝波纹,不可捉摸。鼻梁挺直,唇抿成峰,面容白皙仿佛吹弹可破,胜今晚月色几分。金发如瀑般在他身后慵懒垂下,配着一身大红金丝喜袍,妖娆魅惑,绝色倾城。烛光影影绰绰,他信步走向床榻。榻上人思虑神游,竟未发觉有人已到了她身旁。
身边软榻忽的往下一陷,容若澜顿时浑身绷紧,纤手立刻成刃,劈手而下,来势迅捷,宛若澄明的空中一道亮白闪电,却在空中被人握住了手腕,力道温柔却无法挣脱。
大红色宽袖中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皓腕,涂满蔻丹的指甲在柔柔的暖黄烛光下泛出冰冷妖异的色泽,头上的盖头随动作微微右偏。纳兰天尘眸光深炯略带淡然,唇畔勾勒出浅浅的笑意,声线温润干净:“娘子,是想在新婚之夜谋杀亲夫?”
容若澜微转淡定:“妾身不敢。”说罢欲抽出被他禁锢住的手腕。
手腕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不容她挣脱。纳兰天尘含笑的眸光似是穿透了眼前的红纱,看向容若澜一双明亮惊人的黑色眼眸,眸眼弯出了新月形,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另一只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掀开红纱,看到一张半掩面容的银面。
两手仍在头顶僵持,两双绝世的眸对视,一双温柔略带笑意,一双冰冷略带疏离。
红纱跃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缓缓柔软地落在晶莹白砖之上,如鲜血滴落在皑皑雪地上,妖冶绽放。
喜烛龙凤环绕,顶端火芯微熏,橙黄色火焰开在烛顶,火光飘摇不定。
纳兰天尘轻笑着拉下容若澜的手,单手勾起她的下颔,微微倾身,仔细端详,对她的兴趣更增了几分。
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散在容若澜脸上,烫红了她的脸。容若澜侧头,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推着他胸膛:“你……靠后一点。”
纳兰天尘顿觉有趣,更靠近了些。
“……”
俊美无涛的脸容在容若澜眼前无限放大,她努力向后仰着身子。结果就是,她被纳兰天尘压倒在床上。凤冠硌得头疼,她顿时明白了当下形势。
不容乐观。容若澜奋力挣扎。
窗外咚咚两声响。
床榻深陷,纳兰天尘眸光唇畔仍带笑意,左手压制住容若澜两只手,右手伸向她脑后,拉扯开面具的结。
面上蓦然一凉,随即面具被扔向地面。
容若澜的心突突一跳,看到纳兰天尘眼底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惊艳与赞赏。他暖暖的指尖抚上容若澜眉心画笔勾出的精致桃花:“桃花怎么配得上娘子。”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容若澜没有置答。纳兰天尘低低地笑:“娘子容貌真是倾国倾城,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当之无愧的罢,为何令人传出无德无才无貌的话?前几日为夫还担忧……”
他的语气略带少许淡漠疏离,仿若两人从未见过面,她皱眉接话:“世子爷担忧何事?”
他说:“哪有担忧什么,娘子你听错了。”
她想:这位爷,您当我耳鸣耳塞耳抽筋?
她说:“想必是妾身幻听。”
纳兰天尘微笑地看向她一双如春水潋滟的眼。容若澜却表情依旧淡然,右手默默地伸到枕下,摸索着事先藏好的匕首。
另一个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不断摸索的手。纳兰天尘唇畔仍带着笑意,琥珀色的眸却似冬日寒潭,眼神冰冷,抑住情绪柔声道:“娘子,伪装不是何时都管用的。”
容若澜推开他,拿出匕首,对着他的胸膛,起,落。
“哧”的一声,匕首钉入床板。
随即,红罗帐内,一场厮杀。
肘顶、掌落、腕扭、拳击尽被挡回。很稳固的床榻,经不起两人长时间激烈床上运动的摇晃,即将散架。
塌下一瞬间,声音巨大。容若澜反身压倒他,头顶珠帘摇晃,两只白皙纤细的手轻搭在他胸膛前,眼波迷离,勾人心魄。动作宛若勾引清高谪仙的魅惑妖女,可要说长相魅惑,她还真不算。这一副高贵清冷的容貌,怎么看怎么像冰清玉洁的仙女。两人的姿势,女上男下。
纳兰天尘十分顺从地被她压倒。眸中尽是戏谑,似笑非笑:“爱妃等不及了?”
容若澜浑身一个激灵,暗自纠结着他何时将“娘子”改为“爱妃”,却做出与思想不符的动作。手沿着他的胸膛,慢慢向上移,冰凉的指尖触摸着纳兰天尘的俊容,手下柔嫩触感令她想剁掉自己的手。手一顿,险些抖向他的颈项:“妾身是等不及了。”急着看你去死。
纳兰天尘淡淡勾起唇角,手臂抬起勾住她的腰,猛地翻身,容若澜眼前一片天摇地晃,位置颠倒。
他脸上一片正人君子所带的笑意盎然:“既然热身运动做完了,爱妃还这般急,我们切入正题吧。”说罢指尖凝聚一股真气,轻手一弹,两支喜烛火焰霎时熄灭,气氛诡异到不能再诡异。
“……”
月朗星稀,夜漆如墨。
窗外又是咚咚两声,随即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两人一狗,偷听得不亦乐乎。
纳兰晔和风沅耳朵紧贴在碧纱窗上,双肩抖动窃笑。
风沅一脸我家有儿初长成,声线清脆使人如沐春风:“呦嘿,战况够激烈。”
纳兰天尘微笑颔首:“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长得如同萨摩耶颜色像雪獒嫩乎乎的似狗非狗似狼非狼的稀有品种某只十分赞同地“旺旺”两声。正捂嘴窃笑的两位忽然回头恶狠狠地瞪它一眼,雪白色的某只哼哼一声,极其委屈地趴在地上。
风沅瞪眼:“可恶的大白球,罚你两天不吃饭。”
太仗势欺狗了。于是某只高贵血统微褐色的眼眸布起一层水雾,可怜巴巴地起身拿起爪子去挠门,不是还哀叫几声,两人见状,拔腿便跑。
屋内大眼瞪大眼的两只齐齐眉角一抽。
门被某只推开,凉风飕飕地拂来,月华倾泻一地。
一个雪白雪白的巨型大球滚来,尖嘴咬住了纳兰天尘的衣袖,将从容若澜身上拽下来,拖得老远,泫泫欲泣呜咽着“旺”一声。
容若澜愣,这玩意,是狼是狗?
纳兰天尘无奈地起身,拍了拍那大白球的头:“老实点。”那只恋恋不舍地将头在他手心里磨蹭,忽然抬头,看到坐在地上茫然的容若澜,莹润的大眼睛眨了眨,忽地扑向她。
容若澜刚没有了束缚起身,再一次被压倒。纳兰天尘在一旁无辜耸肩,后又传出低低的笑声。
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狗,见人就扑。
某只凶神恶煞地瞪着容若澜,又呲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尖尖的耳朵扑扇两下,似是在恐吓。容若澜是何许人也,怎甘示弱,推开它跪起,手臂伸直,两手撑地,撅着屁股,面对着某只巨有气势地回瞪呲牙。
“扑哧”一声,纳兰天尘终于忍俊不禁。后便接收到两道凶恶异常的目光,他忍下了笑意,坐在一边的金楠木椅子上,拿起一涂满青釉的瓷杯,从杯沿上方观看好戏。
一人一狗互不相让,某只白球向前恐吓般“旺”一声,某女气势汹汹地回之一声大叫:“你丫的到底是狗是狼?”
某只被戳到痛处,委屈地退到一旁,撞了撞椅子腿,抬头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又呜呜几声。
卖萌是可耻的,是可耻的……
纳兰天尘的手抬在某只的下颔上:“你让着些肉蛋。”
容若澜本还很气愤这狗卖萌,听到“肉蛋”一词时,“噗”地喷笑,指着它的手指都在颤抖,继而满地捂肚子打滚。
可怜的肉蛋更怒,雪白雪白的腿伸出,给纳兰天尘来了一记扫堂腿。纳兰天尘踮脚飞身,跃到了椅背一角。
某肉蛋趴在地上无赖。
落梅和欣容听到声音,连忙赶来,便看到这一副景象。
一个床榻散架,一只笑得满地打滚,一只沮丧地趴在地上,另一位翩翩公子十分风雅闲适地站在椅背上。
最令人惊讶的,是两个人都衣冠尽在,完好无损。
新婚之夜,两人一狗,这是在做啥?
容若澜笑得眼泪挂在眼角,看到门口的落梅,招手:“落梅,快扶我起来,我……不行了。”
落梅很无辜地走过来,肉蛋跑到容若澜身边,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以此威胁。全然不知发生何事的落梅被吓地跑过去抱住了欣容。
欣容则将落梅从怀中拽出来,看着肉蛋和容若澜一头雾水:“世子爷,世子妃这……这是怎么了?”
纳兰天尘轻咳一声,从椅子上跃下来,指尖点着太阳穴做沉思状:“可能是兴奋过度了罢。”
地上打滚的某女忽然停了下来,柳眉紧皱,双手捂住了肚子,脸色变得苍白,额边冷汗直冒。肉蛋伸脚踢踢容若澜,人却毫无反应。
熟悉的痛感由小腹传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容若澜浑身蜷曲,莫名的惧意油然而生,眉头紧紧锁着,气若游丝。像是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倏地没了知觉。冰冷之意由下而上,迅速侵占整个身体。
乌云凝聚而来,遮住皎洁月华,顿时天地一片黑暗。狂风骤起,带着粗暴的掠夺,席卷王府每一寸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