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眼底闪烁了一下,缄默不语。
我也没多留意,只愣了一下。“是那个……凤阳山的习俗……?你都没有收下?”若是将花枝上的花取下来戴在心上人发髻上,便得伊人长相厮守,此生白首不相离,就像月老红线一般的结缘之举。
“阿青,你太高估我了,被赠花之人可不是我呢。”
我再次啊出声,这次声音大了些许。
直愣愣地看向一直敛目的云裳,感觉到我的视线,他微微掀开眼帘似是发闷地瞥了我一眼,又垂眸下去。
既是说,云裳邂逅了不少欣赏他的女子,对他赠花结缘?
该说京城的女子真是大方热情,还是云裳当真如此秀色可餐引人垂涎?
云裳终于有些松动了,神色无奈地看向我。“阿青,你可否莫要用这种……仿佛肃然起敬一般的眼神盯着我看……”
呃,因为实在是太感慨了,而且被赠花这种事,果然对他来说还是很新鲜的吧,毕竟在梁塘没有过这类风俗,花朝节另外的趣致之处,也能稍微体会到了呢。
可惜没能亲眼见识一下。
我也不再抓着他不放,却还是疑惑不解。“不过,舒容为何没有遇到赠花之人呢,这如何合理?”
舒容丝毫不觉,耸了耸肩。“真是没有,倒是有一位公子询问可否为我作画。”
我顿感新鲜。果然以舒容的天姿国色,不可能无人问津的。“那结果如何,可有同意了?”
语气渐渐有些百无聊赖。“本是不同意,毕竟不愿让你久候……不过最后还是让他给得逞了。”
我大感不可思议。舒容怎可能轻易肯让人讨了便宜。
还是云裳解释道:“那公子天资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竟能两手并用双管齐下,画像一挥而就,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光是看着那龙飞凤舞神采飞扬的身姿,晃神之际便结束作画,岂有什么久候之说。
我一阵膛目结舌。“当真是好本事……那画像如今是在你那里?”迫不及待地想瞻仰瞻仰。
舒容抿唇,倒是云淡风轻地自腰后取出一方折叠成小块的绢布。
用绢作画,真真是……财大气粗……
兴致勃勃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
素白的绢布上,笔墨流畅地勾勒出了一个梅影绰绰的绝色女子,含情凝睇,眉目传情,秀靥艳比花娇。视线又在人与画之间来回扫视。“如此细致……服饰花纹都一一刻画,连你耳垂下的那颗小小的痣都留意到了,当真是观察入微,天资过人啊……”
再看角落题字“沉香绣幕初敛妆,一渺风花能惜容”,落款:西楼子谢赠卿容
看样子该是个名号之类的。“惜容,卿容……他这是知道你的名姓未啊?”
摇头,兀自品茶。
我顿了顿,倾身凑到云裳身边小声揣测道:“云裳……舒容是不是有些心神不定了?”
抿茶的动作停滞了片刻,他放下茶杯,浅浅地吸了一口气,道:“谈不上心神不宁,只是姐姐一向不好恃才傲物之人,那公子此举轻狂却也不得不钦佩,多少令她有些不快吧。”
我了然。
原来是别扭了。
看着对面依旧呈现出一副云淡风轻闲看花的姿态的人,不禁有些好笑。
不过,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只维持片刻之后,忽然慢慢收敛了起来,我正诧异,见云裳也面色微敛,顺着她的视线向后看,几位年轻的公子小姐在不远处言笑晏晏渐行渐近,步伐的方向,正是往我们这附近而来。
我霎时有点顿住呼吸,那群人之中,有一人白巾翠袖,风采卓然之姿,不正是苏洛卿?!
在这种地方竟能重逢,该说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吗。
内心登时有些激动。
再一看,原来许柏柔许公子也在,正一脸笑谈风生。瞥见那行人中有男有女,除了他们之外皆是生面孔,倒是有一名身穿嫩黄色罗衫的女子似有几分面善。
待几人渐渐行近,才听到他们的对话。
那位黄衫女子似乎有所负气,不满地对身侧的人抱怨连连。“看我一会儿找到他不跟他决一雌雄!竟然在我赶来之前急急离开,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我渐渐看清了那女子面容,着实大惊。这不是……那花家五小姐?!
我赶紧扭头回来。还特地选了个下风处较多寻常市井人流的地方为席,怎么这般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就喜欢到处乱跑……
可惜动作还是晚了一步,身后仍是传来许柏柔意外惊喜之音。“诶,这不是公冶青?原来你竟然在这里!”
我差点咬到舌头。
对面的舒容二人似乎也看到了人行中的花绾,皆是缄默不语。
几人已经行到坐席旁,许柏柔更是直接拍上了我的肩膀。“公冶青,叫你呢~一别才数日,就不认得我的声音了么~”
这下想装没听见都不行,我酝酿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与舒容等人一并起身,扭头扯出一个笑:“哪里哪里,真是无巧不成书呢,许公子,苏公子,别来无恙……”
苏洛卿也是有些意外,眉宇间一抹欣然。“青公子,别来无恙,某日前正想着今日可能与你重逢呢……咦,青……公子……你……”
话音未落,微微怔住看着我一身装束,许柏柔更是一脸愕然。“公冶青……你这是?……你是女子?”
今日不同与他们初见之时一袭锦衣男装,虽然也是雌雄莫辩一身粗布棉袄衣裤,我有些羞赧,歉然干笑。“叫我阿青就好,那日是代人赴会所以才会易装打扮,来不及说清楚真是抱歉。”
苏洛卿薄唇微张,有些呆呆的看着我,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慢慢浮现红痕,羞窘毫不掩饰,哑然失声。“竟是如此……某当日真是……”喃喃自语了半天后,最终对我作揖语带愧疚,“失礼,某真是眼拙了,让公冶姑娘见笑。”
许柏柔啧啧作声,惊奇道:“还真是一点没有看出来,你竟是女儿身,这么一说来,年方十八养家糊口,身为姑娘家这般能耐,岂非更是难得。”
一点没有看出来……这话听起来怎么略略有些别扭呢。
我顿时心情有点复杂,不知是喜是忧,只求话题赶紧移开。“许公子说哪里的话,寻常市井,多是年纪轻轻便一手持家,不分男女,苏公子还是如街坊邻里一般,唤我阿青便好。”看舒容眸中闪烁似乎也料到我没有遵守约定与人攀交了,回去必然又是一顿训话……
那花家五小姐花绾在我们相互客套之时,已目光如炬先行认出了舒容他们。“啊,是你们!”而后食指一伸指到舒容身上,“你,还有你……那个小花铺里对我出言不逊的人!”
舒容微微挑眉,眸色好整以暇。云裳则淡淡地移开视线。
我心里一阵沸腾。死了死了,冤家聚头……
随行几人似乎对花绾忽然的气愤不明所以,却还是碍于礼节,为首一个高挑的男子蹙眉挑开她的手。“花绾,你莫不是想即刻就被遣返回书院去?”
一旁一劲装少年不以为然地嗤笑。“绾儿姑姑,我看是你出言不逊才是真吧~”
后者一听变了脸色,不甘地收回手,愤愤地看着舒容。
男子对我们点点头算是致礼,淡声道:“花绾秉性率直,偶尔口无遮拦,几位见谅,早先亭间一别,还未请教姑娘名姓,某司空家单字岚。”
最后几句话却是对着舒容说的。
我顿悟,这就是那位过目不忘天赋异禀的“西楼子”?也是司空家的人。
看舒容面色倒也不甚不快,想来并不计较花绾冲撞的样子,微微勾唇,眉目如画。“梁塘云舒容。”略有一丝疏离。
劲装少年跟着拱手作礼,笑意不拘一格。“我是司空梓,岚叔叔的侄子。”随着他的致礼,许柏柔和苏洛卿,云裳和我也一并相互见了礼道了各自名姓,花绾也不情不愿地作了一礼。
许柏柔眼尖地看到席间的茶座,奇道:“看来你们倒是已经祭拜过,正是品茶赏梅的时候了,这是什么茶,味道倒是有些另类别致?”
苏洛卿略一沉吟。“似是……桃花?”
“是桃花茶……”我接道,一时又不知是否该请他们入席,毕竟还有一个花绾在。
司空岚眸色深邃了几分。“尝闻梁塘桃花名满天下,桃花茶更是独树一帜,却是不知其奇妙之处。”
舒容浅笑。“粗浅俗物,哪好意思卖弄,怎也不及逢临贡茶扬名四方,时日不早,便不耽误诸位赏梅了。“言语之外,多少能听得出逐客之意。
我咽了咽口水。虽说不计较,不代表她能全盘接收,果然还是觉得被打扰了。
苏洛卿和许柏柔也听出弦外之音,面色稍稍敛了敛,前者似有不解地看着我,我几番无奈也只得歉然回避了眼神。
花绾此时却是咽不下一口气,冲口道:“云舒容,上回在清平乐,我不小心弄坏了你的东西,我向你赔礼道歉,只是都说梁塘女子多才多艺温婉贤淑,你倒是只得这点气量,出言不逊便罢,一介清贫还如此高傲!”
舒容淡淡地看着她,唇际笑意不减。“花五小姐言重了,既然也知道尊卑有别,诸位还请莫要纡尊降贵多作停留了。”
“你!”
恶寒。果然这两人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