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牢房,暗无天日是它的基调,昏暗是他的色彩,狱卒是调味品,偶尔投过来的几丝光线,那是上天的奖励。
缩在牢房的角落,钱武无神的坐在那里,一语不发,他看起来很平静,可真的仔细观察,却能够发现,他攥紧拳头的手,已经被指甲划破,手心儿中鲜血潺潺,他却恍若未闻。
一墙之隔,五个左右骁卫的人,接连的被带入单独的刑拘室,钱武不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更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中的多少,可恰恰如此,他才更加害怕,假如……真的像那个人说的一样,自己是被出卖的呢?假如那五个人把一切都说了出来,那自己是不是会变成了毫无价值的废物呢?还能活吗?
内心的挣扎很强烈,钱武咬着自己的嘴唇儿,他怕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不由自主的大叫“我说,我全说”。
早知今日如此,又何必当初誓言?钱武闭着眼睛,泪水已经从眼角流淌下来,绝望的滋味儿真的不好受,他想活命,他不想死!
“情况怎么样了?”。
在钱武看不到的拐角处,王雨抱着肩膀,扭头问旁边的张裕林,神色很严肃,因而也吓了张裕林一跳。
回过头来,张裕林道:“他一直在那里坐着,看不出来什么!”。
王雨微微蹙眉,沉吟了一下,道:“把第三个人带过来,还跟之前一样,从他的面前押过来,再给他施加点儿压力,他会崩溃的!他的意志很不错,但还没有到坚不可摧的地步,看得出,他想活命!”。
张裕林这个狱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进入大理寺算起,也有好几年了,张裕林自认为自己也见过无数令人害怕的场面,甚至比战场上的残肢断臂、尸山血海更令人恐惧,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害怕,对这个之前自己还要他叫叔父的少年人,升起敬畏之心。
王雨不打犯人、也不骂犯人,手段较之另外一个狱丞来俊臣,不知温柔了多少倍,可不知怎地,每当看见王雨笑眯眯的对犯人说话,而后犯人被他吓到痛哭流涕的崩溃时,张裕林心中便是抽搐不已,感觉这天,都要冷了许多。
“出来!到你了!”。
张裕林瞪大了眼睛,带着两三个狱卒,亲自将内鬼之一从钱武牢房前押过,呼喝怒骂中,他也瞟了一眼钱武的动静儿。
第三个,时间越来越短了,快要没时间了……当张裕林从钱武面前经过时,钱武心中只剩下了这个想法,现在,他面临着抉择:生?或死?牢狱?或自由?
正当钱武心中激烈争斗的时候,张裕林去而复返,停在了他的面前,道:“他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并没有离开长安城,你知道在哪里吗?’!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钱武感觉自己的心猛然的收缩了一下子,眼看着张裕林转身欲走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叫道:“我要见他!我要见他!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王雨;无论是钱武还是张裕林,都有些害怕王雨,并不愿提及他的名字。
王雨坐在刑拘室内,摊开手中空白的竹简,把毛笔沾满墨汁,不知道在写着什么,对面的人是左右骁卫的内鬼,被人收买的,没什么价值,他在等,等钱武承受不住压力,直至崩溃。
在王雨看来,这个所谓的“碎尸案”,其实做的并不高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参与的人数太多。
没错,参与的人数太多,也就会导致留下来的线索太多、留下的突破口太多,要知道,人,是守不住秘密的,只有死人才可以。
脚步声匆匆而来,张裕林道:“他要见你!”。
“很好!把这个押走!”,王雨没有太高兴的表现,低头道:“把钱武押过来,我会跟他好好谈谈!”。
失魂落魄似的钱武被押了过来,脏兮兮的脸上,因为泪水的滑落,露出了条条白净的皮肤,看起来多了几分滑稽,颇为凄惨。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王雨摇头叹道:“条件不变,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个流放的机会,前提是——你要展现出足够的价值!知道吗?”。
钱武吞了口口水,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踟蹰了很久,道:“我想喝水!”。
王雨挥了挥手,狱卒给钱武端来一碗水。
像是很**,钱武咕咚咚的喝干了水,却又要了一碗,连喝了三碗水,他才声音嘶哑的说道:“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就藏在居德坊的怀恩寺中!”。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了一眼王雨,王雨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没有任何的表示,这说明王雨对自己说出来的事情并不觉得满意。
钱武急切的又说道:“左右骁卫中还有一个人是内鬼!”。
“谁?”,王雨问道。
钱武的情绪很激动,大声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就是他策划了这一切,也是他找到我兄长钱锋,合谋了用碎尸把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李代桃僵的换出来!他见我们的时候一直蒙着面,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普通的士卒,应该是个有地位的人!”。
王雨盯着钱武看了许久,幽幽道:“钱锋在哪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钱武摇了摇头,叹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王雨又随便的问了几句,然后才将手中记录好晾干的竹简合拢成一卷,站起身向门外走。
想了想,他半转身道:“你之前已经骗过我一次,假如你这次再骗我,我一定让你好看,也许‘钱肉’、‘扒皮’之类的太过于血腥,我自己也不愿意做,但我可以让你这辈子都活在牢狱中,死都死不了!明白吗?”。
钱武愣愣的点头,全身都跟着抖,而后,像是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一股腥臊的味道也从他的胯下传来。
“又吓尿了?叫你别喝那么多水!”,王雨摇着头向门外走去。
既然已经有了最重要的线索,王雨也付出了实际行动,叫上张裕林,直奔大理寺外,准备纠集人马,去抓捕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
“你怎么知道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博还在长安城的?”。
张裕林终究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案子他从王雨这里了解到不少,他更知道在此之前,王雨最担心的就是那两个突厥可汗早已逃出长安城,可偏偏王雨在审讯钱武前,让自己给钱武带话“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还在长安城,你知道他们在哪吗?”,一切的一切都太诡异了,也太令人好奇了。
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个念头一经出现,直接被张裕林自己吓到了。
看着张裕林变幻不定的脸,王雨笑道:“叔父!瞎想什么呢?其实,我就是蒙的,好在蒙对了,要是没蒙对,钱武也不会交代的那么快!”。
走到大理寺的门前,恰好一阵尘土飞扬从远处席卷而来,是金吾卫的邱长史与左右骁卫的李兵曹来了。
下了战马,邱长史抱拳拱手,道:“王文吏!崔少卿要我来配合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虽然在身份上,邱长史好歹是个官,而王雨仅仅是个吏,但昨日王雨的表现,让邱长史很佩服,还是那句话,有本事的人,总是会受到尊重的。
王雨颇为客气的回礼,而后,道:“邱长史,李兵曹,你们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他带了二十人,我也一样!”,李兵曹回答。
王雨点了点头,笑道:“四十余人?足够了!咱们出发!对了!有没有马车?”。
“马车?”。
见几个人面面相觑的样子,王雨无奈的摊手道:“我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的唐人真的很少见,唐人尚武成风,就连女子会骑马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是威武的汉子?总之,王雨在这方面受到了严重的鄙视。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王雨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似乎对一切都不怎么关心。
而这一队人马的前头,张裕林骑着高头健马与邱长史、李兵曹并肩而行,就在刚刚,王雨又交给他一个任务,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让他对邱长史与李兵曹说几句话。
李兵曹对张裕林似乎很热情,尤其是知道张裕林从前也是武官之后,谈笑间,他神神秘秘的问道:“兄弟!咱们这是去哪里?”。
张裕林笑了笑,道:“去哪里我不会告诉你,因为后边儿的那位让我暂时保密!”。
看着李兵曹怏怏不乐的脸,张裕林又笑了,伸手招了招,邱长史与李兵曹全都从马上探过身来。
张裕林小声道:“不过,嘿嘿!咱们兄弟谁跟谁!我跟你们说,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还没死,就藏在金城坊的瑞圣寺!还别说,那小子还真有能耐,被抓起来的那几个人,都被他玩儿坏了!”。
“哦!”。
邱长史与李兵曹全都恍然似的点头。
三人继续谈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马车中,王雨透过帘子投来的目光。
走了好大一段路,李兵曹忽然道:“这不对劲儿啊!去金城坊的路,不是这么走的吧?”。
“当然不是这么走的!”,张裕林低声笑道:“去金城坊最近的路就是左转过去,咱们要绕路,从居德坊穿过去,绕个大圈子,我是不太懂为什么,后边儿的那位说什么要小心,金城坊肯定有那两个突厥可汗的眼线,要突然袭击,才能抓到他们!”。
正在张裕林侃侃而谈的时候,后边儿的王雨突然说话了,叫道:“邱长史!邱长史!”。
邱长史勒住战马,稍微等了王雨的马车一下,而后,一手伏在马车的窗户上,道:“王文吏,什么事情?”。
王雨抿了抿嘴唇儿,低头在邱长史的耳边迅速的说了好大一堆话。
邱长史不可置信的盯着王雨,好半天,干脆的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王雨笑了笑,道:“敢问邱长史,邱行恭大将军可是令父?”。
“正是!”,邱长史沉声道,神色中不免有些骄傲。
王雨在马车中对邱长史拱了拱手,表示敬重,而后,笑道:“待事情一了,愿与兄台共饮酒!”。
“好!”。
邱长史豪迈的应承下来,调拨马头,招呼自己手下带来的二十人,直接从分岔路口疾行而走,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
马车中的王雨摩挲了一下光秃的下巴,喃喃道:“原来还因为他杀了蒙凌而怀疑他,现在看来,大可不必啊!邱神绩,邱行恭的儿子啊!倒是另外一位……”。
愈发逼近居德坊的怀恩寺了,李兵曹与张裕林的谈笑也不复之前,都沉默了下来。
“停车吧!”。
王雨伸手拍了拍身前的马夫,被人扶着下了马车,遥望远处的怀恩寺,长长的吁了口气,直接奔着那里行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李兵曹不解的问道:“不是说去金城坊的瑞圣寺吗?”。
张裕林嘿嘿的笑着,道:“逗你玩儿的!可千万别怪我啊!是那小子这样叫我说的!”。
李兵曹面色数遍,猛然间,面色狰狞的双腿一夹,策马飞奔而出,阳光下,“仓啷”一声,长刀出鞘,直奔在前边行走的王雨。
似乎是早有准备,张裕林在一刹那间作出了反应,手中的马鞭直接扔向李兵曹,影响了李兵曹的速度,紧接着,张裕林就跟了上来,带着刀鞘的长刀从背后挟杂风雷、狠狠地打在李兵曹的后脑!
李兵曹眼睛一翻,跌落马下,晕死过去。
“你在干什么?”。
左右骁卫的士卒顿时大怒,呼啦啦的就把王雨与张裕林围在一起,毕竟,刚刚被他们打倒在地上的是他们的长官。
王雨淡定的说道:“不用这样愤怒的看着我,他想要杀了我,而且我也有证据证明——他与藏在怀恩寺的两个突厥可汗有勾结!他想杀了我,然后给那两个突厥可汗报信!身为唐人,他居然与突厥人勾结!真是恬不知耻!怎么?你们还要围着我吗?”。
“什么?”。
“这不可能!李兵曹……”。
左右骁卫的士卒顿时乱糟糟的一片。
王雨道:“若是不信,你们便先把他绑起来,跟我去怀恩寺抓人,看看我是不是说假话!”。
没了主心骨的士卒听从了王雨的话,直接把李兵曹绑了起来,跟着王雨一起来到了怀恩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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