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青瓦的怀恩寺外,大批的兵马集结而来,将整个寺院团团围住,正门前方,一人横刀立马,不是邱神绩又是何许人也?
目视这庄严大方、形体俊美的寺庙,邱神绩有些走神儿,他一直在想不久前的那段对话,他趴在那个姓王的文吏的马车车窗,像是一个听从命令的下属一般,那种感觉还真是……还真是说不明白啊!
幽幽叹息中,邱神绩高昂着头颅,他是邱行恭的儿子,是勋贵,功臣名将之后,有着自己的骄傲。
父亲早死,而今已过而立,肩负家族崛起重任的邱神绩,却只是金吾卫的一个长史,从六品上的小官儿,这让他自己很不满意,他富有野心,渴望建功立业,奈何没有机会,而现在,机会来了。
没错!机会来了!可也伴随着一定的危机,是时候拿出魄力了!
“吱嘎——!”。
怀恩寺的大门被缓缓推开,走出来一个貌似慈眉善目,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
还没有到开寺的时间,怀恩寺还比较冷清,络绎不绝而来的香客亦不见影踪,倒也省下许多麻烦。
由于当年的一段过往,天后信佛,因而,也带来这佛教大兴,寺庙林立而起,仅算在长安城内那大大小小的僧尼寺庙,就有多达六七十座,可见一斑。
兵围寺庙,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很容易引起信佛的天后不满,邱神绩明白这一点,但他更愿意相信王雨的话——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那两个突厥可汗,就藏在怀恩寺当中!天后喜欢佛寺,但不会喜欢一个包庇突厥可汗的佛寺的!
赌博,机会出现后,抓住机会的办法就是赌博!抓住了,从此便升官发财、荫妻蔽子,踏上人生巅峰;抓不住,从此便跌下深渊、万劫不复,沦为别人的踏脚石;邱神绩有所准备。
从高头健马上跳了下来,邱神绩一双虎目充满了威严,手扶刀柄,道:“你就是怀恩寺的住持?”。
老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道:“敢问将军此来何意?为何又带兵围住怀恩寺?刀兵乃凶器,万勿叨扰了清净之地呀!”。
“我们得知有两个凶犯藏在贵寺,特地来抓捕他们!”,邱神绩还算客气,拱了拱手,道:“还请方丈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去搜查一番,也好免得出了什么事情才是!”。
老和尚笑了笑,道:“佛门净土,岂会藏污纳垢?将军定是搞错了!”。
话,虽然说得很温和,但老和尚无疑表态,不愿意让金吾卫进去搜查,邱神绩面含愠怒,心道:看来,温和的手段肯定是不管用了,亏得自己费了些许口舌。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吸引邱神绩投去目光,却是王雨带着人已经过来。
“咦?怎不见李兵曹?”,邱神绩没有搭理老和尚,反而是问王雨,道:“他去哪里了?那个怂包,不会是事到临头借口跑路了吧?”。
王雨咂了咂嘴儿,道:“他可不是什么怂包软蛋,怂包软蛋哪敢干卖国通敌的事情?车里绑着呢!他也是个内鬼,等回去我再好好审审他,这边怎么样了?金吾卫的人到齐了吗?”。
之前王雨让邱神绩从分岔路口先行一步,自己则是磨磨蹭蹭的与李兵曹同行,就是为了让邱神绩纠集人手过来,也是让内鬼李兵曹无法给人通风报信儿,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考虑还算是周全,勋贵之后的邱神绩靠得住,办事儿很有效率。
“我已经迅速召集了在长安巡查的金吾卫三百人,足够用了!”,邱神绩不无得意的说道:“整个怀恩寺已被我团团围住,任何人都跑不掉!”。
“哦!”。
王雨点了点头,没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下来,诡异中,王雨接着问道:“还等什么啊?进去抓人啊!”。
邱神绩愕然,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那个老和尚。
王雨自以为明白了,搓搓手,直接走到老和尚面前,笑嘻嘻的说道:“大师你好!大师再见!来人!先把他请到一边儿供起来!窝藏异族贼首,还敢阻拦天兵抓捕,我看他是活腻歪了!让他先清醒清醒!”。
说完话,王雨轻飘飘的来到邱神绩面前,脸上还挂着笑容。
在邱神绩呆滞地目光中,王雨伸手敲了敲他的胸甲,道:“我说兄弟,弱了点儿吧?连个老和尚都搞不定,你还想建功立业?”。
邱神绩直咧嘴,很是无语……自己不是没做啥表示,你就擅作主张了好吗?什么叫我弱了点儿?
几个强健的士卒越众而出,狠狠的将老和尚抓到了一边儿,老和尚大叫不已:“佛门圣地,轻狂之徒安敢污之……”。
不等他接着叫唤,王雨幽幽道:“他再敢多说一句废话,就把裹脚布塞他嘴里!窝藏异族贼首,形如通敌,你还有理了?来人,给我进去搜!”。
看到真的有士卒脱靴取下裹脚布,老和尚被吓的不清,脸都绿了,乖乖的闭上了嘴。
原本早已做好了甚至不惜血染佛寺的准备,可事到临头,邱神绩却发现自己没能成为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因为站在他前边儿的这个小子也真不知是年少无知没有顾虑,还是怎地,居然这般越庖代俎……
不过,邱神绩也从王雨身上学到了一点儿东西,那就是——当断则断,机会是留给胆子大的人的,怎可迟疑?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邱神绩满脸煞气的冲进了怀恩寺,干劲儿十足的带人一间院子接着一间院子的搜。
怀恩寺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喝骂声不断,僧众被驱逐,香客被拎出,所有能够藏人的地方全都被粗暴的翻找,恰似蝗虫过境……
望着邱神绩满寺庙飞奔的身影,王雨靠在寺庙的大门前,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也不知为何。
可很快,王雨就笑不出来了,虽然说邱神绩真的找到了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并且把人带到了他的面前,可这两个人——死了!死的透透的!被人割了喉咙,干净利落的死了!
“这是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吗?”。
扭过头,王雨对身后的人问道,看起来,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跟随李兵曹协同办案的左右骁卫中,有见过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博的人,快步的走了出来,仔细的观察很久,朝着王雨点头道:“没错!就是他们两个,只是胡子刮了!一时间难以辨认,但他们身上的可汗刺青不会错的。”。
王雨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两具死尸的其中一个,眉头逐渐蹙紧,再摸另外一个,整张清秀的脸都黑的仿佛能够滴出墨汁来一般!
尸体是温的!甚至还没有僵硬!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两个人死的时间并不长,可能也就是一刻钟内!该死的!还有内鬼?有人走漏了风声?
王雨的眼睛越整越大,喝道:“把那个老和尚给我带过来!”。
“你们这些‘老卒’(唐朝俚语,骂人的,也有老将军谦称时用)要做什么?”,老和尚呼天抢地的叫骂:“天杀的!你们会遭报应的!佛祖不会饶恕你们的!”。
“少给我说废话!包庇突厥可汗,通敌叛国!贼秃!”,王雨叫的比他还大声,怒吼:“给你一个机会,给我说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怀恩寺!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有节奏!明白吗?”。
被王雨这一顿抢白,老和尚也明白了事情的不妙,顿时面色如土,汗水不停地从脑门儿上流下,颤抖着手,指着地上的两具死尸,道:“这两个人……是突厥可汗?怎么会?怎么会?”。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窝藏异族贼首!你的耳朵是聋的吗?”,王雨冷笑不已,道:“现在开始跟我装了!告诉你,就算这两个人不是突厥可汗,在你怀恩寺里出现了命案……嘿嘿!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说!”。
老和尚直接坐在了地上,长期的优越感让他忘乎所以,如今摊上了大事儿,怎能不怕?他简直怕的要命!
“不关我的事儿啊!这两个人说是大食来的商人,捐了很多香火钱,要在寺里吃斋礼佛,借宿一段时间!”,老和尚哭诉道:“真的不关我的事儿啊!他们跟我说,一会儿会有官兵来,让我多拖延些时间,为此,愿意献上三千贯钱!我真不知道……”。
冷眼看着老和尚呼天抢地的样子,王雨心中则是在判断着一切的真假,可他没有从老和尚看到一丝的破绽,难道真的是个贪财的老和尚?
踟蹰了许久,王雨转头问道:“邱长史,暂时封锁怀恩寺,羁押全部僧众,合规矩吗?”。
邱神绩一愣,旋即道:“大理寺有这个权力!金吾卫也有这个权力!”。
“很好!把这里的人全都给我押过来,包括在这里礼佛的香客!”,王雨舔着嘴唇儿,面露阴狠:“杀了他们的人应该还没有撤走,这件事情的蹊跷太多了,我必须仔细的再查查!”。
明显的可以看出来,整件事情的背后,都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这一切!
王雨捏着眉头,暗想:有人要救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但却被自己揪到了尾巴,然后又查出了这两个突厥可汗的所在地,不得已杀人灭口……这样也不对啊!花了这么大力气救了人,现在却要杀人?不合理。
他又想:本以为投降可以活命,却没想到投降后却要被杀,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因此买通了左右骁卫的人,伺机而逃,准备回到草原?更说不通啊!押送他们回来的都是裴大总管麾下的悍卒,跟这些突厥人不共戴天,根本没有被收买的可能,这一点自己已经确定过了,把他们弄出来的内鬼都是左右骁卫的人,他们在押送途中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守卫长安的左右骁卫?就算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策划的,可现在他们怎么死了?难道是自杀?太扯了吧!
到底是特么的怎么回事儿?
越想越乱的王雨头疼的不行,忽然,他一拍脑门儿,道:“李兵曹醒了没?把他给我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