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明镜高悬下,大理寺的正堂中。
看着堂下站着的这十几个人,崔林咳嗽了两声,让自己颜色难看的脸,变的稍微温和好看一些,他想说些什么,可踟蹰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
王雨站在一边,瞄着这一切,他本是没有资格参与进现在这个大理寺高层会议的,但崔林把他拉了进来,崔林觉得这件事情与他关联不浅,有必要让他也加入探讨。
堂下站着十数人,大理正、大理丞、大理司直、大理评事、大理主薄、大理狱丞,都有,因为大理寺现在分割成长安与洛阳两地,除了一个地位较为特殊的大理丞建制较为完全,六人都在,其余的都是减半。
总之,这些人都是有品级的官,而王雨只是一个吏,两者间,云泥之别。
只是这场会议并不好,还没开始,就已经夭折了,从那些人的神情中就完全可以窥见端倪。
想了许久,崔林大声道:“昨天傍晚,天后又单独召见我,询问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博的事情,并且,只给了我三天时间,要我查出事情的真像;今天早朝,天后再次提及,并且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想说的是,我现在压力很大,大理寺的压力也很大,这两年来,我们大理寺都快成为同僚取笑的地方了,什么‘你们什么什么部门再这样下去,就是第二个大理寺’、‘做人不能大理寺’,特娘的!这一次,我们要自己正名!是不是?”
他说的倒是激昂澎湃,但问题在于——没有鼓动人心啊!瞧着堂下那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样子,谁也没搭理他的话;
王雨撇了撇嘴,心道:说话的水准也太差了点儿吧?还不如我呢!
崔少卿也是尴尬不已,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儿,挥了挥手,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愤怒,只道:“都下去吧!各司其职!你!就说你呢!王文吏,你留下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等其他人都走了后,崔林才坐在地上,愤愤的骂道:“这群不思上进的‘田舍汉’(唐朝俚语,骂人的)!有好处的时候一个个的跟见了血的蚊子似的,碰着为难事儿了,全都蔫儿了!不为人子!不为人子!”。
王雨挑着眉毛,站在一边,也没说话,心中却是在想——原来还以为这老不要脸的在大理寺人望还是不错的,现在看来,全都是假象啊!
其实,这也怪不得人家,所有人都知道有关于那两个突厥可汗的案子有多棘手,尤其是崔林这个藏不住话的,还被人套着了真实情况,大家都知道这事儿难办,一个不好,惹恼了天后,掉脑袋也许不会,但这辈子的前程会全毁了的。
大早晨的,崔林就急匆匆的召开这个高层的会议,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想要找人跟自己共同承担责任,关键时刻还可能替他背黑锅,谁还会傻到在这个时候上他的当?装聋作哑,那是再好不过的表现啦。
长长的叹了口气,崔林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王雨,道:“小子啊!我现在就指望你了!我想委派你专门办理‘碎尸案’,找到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没有人比你更熟悉这个案子了不是?怎么样?”。
王雨眨巴眨巴眼睛,道:“有好处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好处!”,崔林顿时大怒,叫道:“你现在是在为朝廷做事,为的是大唐!你怎么能谈个人私利呢?”
王雨二话不说,脑袋一歪,直接奔着大堂外走了。
“哎哎哎!你干啥去?”,崔林连忙追了上去。
王雨没好气儿的说道:“又没好处,还要承担掉脑袋的风险,当我傻啊!要不是看在你对我多少有那么一丢丢的知遇之恩,且还是个老头儿的话,我非得敲你的闷棍!”。
“好吧!好吧!有好处!有好处!咱好好商量下成不?”,崔林连忙道:“我给你最大的权力!在你彻查‘碎尸案’的时候,大理寺内,包括我,都听你的指使!让你也满足一下作为大官儿的感觉,如何?”。
王雨稍加沉吟,哼道:“虚的,不要!敢来点儿实际的不?”。
嘴上如此说着,王雨心中却是在腹诽崔林:这老头,当我傻啊!就为了体验一下当大官儿的感觉,就要承担掉脑袋的风险?开什么玩笑!再者说,上边就给了三天时间,咱最多也就体验三天当大官的感觉,太亏,这老头儿,真不厚道。
“那你要啥?”。
崔林摊着手,坦白的说,他现在有些怀念已经去了胜州的来狱丞,那厮虽然是个变太,但无论是刑讯犯人还是查案都是把好手,另外,人家还是个敢于承担的人,都怪自己,非把他派去胜州,现在想找回来都晚了,下边这些人也是不争气,搞得自己堂堂的四品官员,还要低声下气的求这个可恶的小白丁儿。
王雨挑了挑眉毛,忽然道:“我要做官!”。
“哈?你说啥?”,崔林愣了好半天,叫道:“你有没有搞错?你才进大理寺几天啊!就想着要做官?你知不知道现在……”。
王雨不耐烦的打断了崔林的话,道:“从九品下的小官,想来大理寺应该不缺我这个位置,你好歹也是个大理寺少卿,在没有大理寺卿且另外一个少卿远在洛阳的情况下,你就是这里的老大!这么丁点儿小事儿你都搞不定,那我还跟你混个屁?还不如回家卖烧饼去!”。
王雨是通过崔林进去大理寺的,从某种方面讲,他现在与崔林就是一条线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这是他承担“碎尸案”的原因之一;如果崔林倒了,他也不会好过。
得!王雨这配合着鄙夷表情说出来的话,着实是让崔林热血上头,道:“好!我答应你!你若把这件事情办得漂亮,大理寺内有你的一席之地!但要是做不好,我就让你小子吃不了都得兜着走!”。
王雨笑了笑,虽然说这件事情的难度性真的很大,但他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思路,他要搏上一搏!
在这个科举当道的时代,王雨自认为自己是不可能通过这种“科班出身”的方式去做官,但这种实干家的方式上位,却更是他喜欢的。
姑姑王玲说过,商户之家,终究是没有出息的,还是要做官!
这是王雨答应查案的另外一个原因。
站在原地,王雨沉默了许久,好一会儿,道:“我现在需要你用大理寺少卿的名义,要求金吾卫的邱长史与左右骁卫的李兵曹协同办案,另外,我需要一个……一个打手!”。
“打手?”,崔林愕然。
王雨抿了抿嘴唇儿,道:“就是很能打的那一种,武艺很好,万一要抓个人什么的,全靠他了!还有,我希望你跟左右骁卫的人沟通,让他们严格盘查进出长安城的异族人,尤其是突厥人,现在我最担忧的是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已经逃出了长安!另外,你带着画师去负责押送那两个突厥可汗的士卒那里,把他们的画像描述下来,分发到各个城门,这也有利于抓捕他们两个。”
“好!好!我会办!”。
崔林连连点头,王雨这种干脆利落的办事儿思路也很让他欣赏,毕竟……他自己是那种拖拖拉拉的人,总是搞不清楚现状的迷糊性格。
“那还站着干什么啊?”,看着还在原地站立的崔林,王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三天!别忘了,咱们只有三天时间啊!赶紧办事儿吧!”。
崔林愣愣的再次点头,道:“哦!那……那个打手?好吧!你自己去叫张狱丞吧!就说我让他跟你办案的,他的武艺很不错!”。
等崔林急急匆匆的走了后,王雨去了大理寺的牢狱,他没有先去找张狱丞,而是先去看钱武,因为他总觉得钱武知道的并不少,相反,恰恰还很多,他觉得自己被钱武蒙骗了,需要重新确定下。
背靠在单间牢房的角落里,披头散发、脚戴镣铐、手戴枷锁的钱武,双目无神的望着栏杆外的王雨,抿着干裂的嘴唇儿,似乎的是有些紧张。
王雨与他对视了很久,忽然笑了,道:“可怜虫!你很不错,表演的很好,我都被你骗过了!原本还以为你是可有可无的小杂鱼,但现在看来,非也!你很重要!而且,你也很有勇气,居然敢骗我,真是不怕我把你扒皮抽筋啊!不过呢!你现在内心所谓的坚持,实在是惹人发笑呢!可怜虫!”。
一连用了两个可怜虫,王雨脸上那讥讽的笑容,非常的令人恼火。
钱武也被激怒了,苍白无血的脸变得涨红,怒道:“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出卖我的兄弟们!”。
可等话音落下,钱武的脸再次变得苍白无血,他看到了王雨玩味儿的笑脸,那是在告诉他——你上当了。
“哦!我不会出卖我的兄弟——们!我就说嘛!这个案子参与进来的人一定非常多,很好!”。
王雨恍然大悟似的说着风凉话,其实,他刚才说的那一大堆话,都是在诈,他觉得钱武肯定有话藏着没说,但并不确定,但现在,他确定了。
钱武暴怒起来,扑向栅栏,怒吼:“你在骗我!你这个贱人!”。
王雨并不害怕发狂的钱武,只是幽幽的说道:“我这是为你好!坦白的告诉你,可怜虫!你已经被出卖了!不仅是你,包括你们在左右骁卫的内应,都被出卖了!我现在可以给你个机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那样的话,你最多也就是被判个流放,可如果你再执迷不悟,相信砍头会是你最好的下场!”。
钱武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王雨,他似乎想要寻找王雨的破绽。
王雨笑眯眯的眯着眼睛,忽然,叫道:“张狱丞!把昨天带回来的那五个人押过来,让他们来个同党相见之类的场面,相信他们都会很高兴的!”。
张裕林照做,他虽然不知道王雨在做什么,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他还是听话的好,岂不见,崔少卿都把这位笑眯眯的坏东西当大爷似的供着么?
五个左右骁卫的人被押了过来,他们并不识得钱武,钱武也不认识他们,但不要紧,恰恰是这样才好,因为他们相互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知道这件事情的多少……
王雨只是让这五个人走个过场,而后,又道:“张狱丞,先拉一个人到刑拘室,我要再审审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说假话!一个一个的来!”。
这是王雨的突发奇想,要知道,包括钱武在内的六个人,他都审问过,现在居然还要再一次审讯,这就叫做资源最大化。
在没有明朗线索的时候,王雨觉得,有必要把这几个到手人脑袋里的东西完全榨干。
蹲在地上,王雨对视钱武,笑道:“告诉你,你不说,有人会替你说!千万不要等到他们全都交代了你才说的时候哟!要知道,那个时候,你就不再是个可怜虫,而是个废物了!废物,只会被抛弃!哦!还有,我之前说你被出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否则,你们用碎尸替换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怎么会识破左右骁卫中的内鬼?”。
顿了下,王雨接着充满了蛊惑的说道:“好好想想吧!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可以给你活命的机会,也可以给你自由的机会,一切,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钱武紧紧地咬着后槽牙,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说出了隐藏在内心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忽然觉得,与自己一栏之隔的少年人,就像是一个头上长犄角、身后长尾巴的恶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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