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去大理寺当值之前,王雨要准备好食色坊今天要卖的东西,虽然说昨日从那位黑衣少年那里赚了五十八贯钱,足以让一家人吃喝大半年,但追求更高品质生活的决心,让他没有停下奋斗。
辰时左右,崔林来了,还是与昨天一样,厚着脸皮蹭饭儿吃来了,至少,王雨是这样认为的。
但实际上,等崔林入座吃东西的时候,王雨发现了不正常,崔林今天的表情太过凝重,时常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且,他的精神也不怎么好,一张本就难看的老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袋。
王雨陪同崔林吃早饭,喝了碗今天新推出来的美食“豆浆”后,慢悠悠的问道:“崔少卿,怎么了?为何心事重重?”。
崔林默然无语,好半晌,悠然的叹了口气,缓缓道:“昨天夜里,天后召我入宫了!”。
“然后呢?”。
王雨眨巴着眼睛,他知道的是——武后召崔林入宫,肯定不是嘉奖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很严重,如若不然,也不会把崔林逼成这个样子。
沉吟了一番,王雨试探着说道:“难道……天后让你进宫做宦官?不会吧!你这么老,应该不会收吧?”。
“滚蛋!”。
崔林简直被气坏了,这小子,咋这么不着调捏?见王雨浑不在意的嘻嘻哈哈,他的心情也好了些。
叹了口气,崔林道:“不是让我做宦官去,是出事儿了!”。
“哦?说来听听!”,王雨点了点头,也不开玩笑了,正襟危坐的严肃起来。
崔林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儿,道:“数日前,安西前线战报送了回来,裴行俭大总管大破突厥于黑山!”。
“砰!”。
王雨一拍桌子,叫道:“好事儿啊!抵御异族入侵,是每一个大唐男儿应该做的事情!这不值得高兴吗?”。
崔林被吓了好一跳,抚着胸口,好半天才慢吞吞的说道:“事情哪里那么简单?你听我说;从去岁开始裴大总管就与突厥作战,领兵三十余万,连突厥可汗泥熟匐都被他逼的被自己下属杀死,提着他的首级投降,斩获更是无数,那是罕见的大胜!”。
稍顿了下,崔林接着道:“突厥残部被他打的逃亡狼山,裴大总管班师回朝,但阿史那伏念自称可汗,又同阿史德温傅会合,继续侵略,边疆不宁;今年,裴大总管再次出征,重新统率各路军队,驻扎在代州的陉口,派遣细作大搞离间活动,劝说阿史那伏念,使他跟阿史德温傅互相猜疑。阿史那伏念害怕了,秘密送来降书,并请求让他亲自捆来阿史德温傅表示诚意。”
崔林叹了口气,继续道:“裴大总管保守秘密没有公开,而呈递密封奏表报告了朝廷。几天之后,尘土冲天向南滚来,哨兵们惊恐,裴大总管说:‘这是阿史那伏念押送阿史德温傅来投降,没有别的情况。不接受投降如同接受挑战。’于是命令严加防备,派遣一名使者前去慰问。事情果然是这样。到这时,突厥残部全被消灭。陛下十分高兴,派户部尚书崔知悌慰劳部队”。
“然后呢?”,王雨插话问道:“要是这样,连败突厥,数次大胜,那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儿,怎么让你愁成这个样子?”。
崔林再次叹息,道:“裴大总管本意是树立典型,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的投降,将会为其他的突厥部榜样,也有在突厥部中钉下钉子,引发突厥内部混乱的意思,但……事情偏偏发生了!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竟然死啦!”。
“嗯?怎么会死?”,王雨微微蹙眉,很是不解:“难道是朝中有人作梗?”。
“有!侍中裴炎那个老王八就上表说:阿史那伏念被程务挺、张虔曰助威胁追赶,又遭碛北回纥的逼迫,没有办法才投降的!”,崔林恨恨道:“就是他从中作梗,陛下受其蛊惑,所以才下令要杀掉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
“要杀?那不是还没杀呢吗?”,王雨听出了崔林话里有话,多嘴问了句:“否则,你现在就算是心中气愤,断然也不会死现在这般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是吗?”。
“是啊!”,崔林点了点头,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不错,陛下是要杀了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博,但还没下手呢,那两位就死了!”。
“怎么死的?”,王雨有些不解,道:“在裴大总管的大军之中,竟有人杀了他们?”。
“不!大军之中,怎会出那种事情?是天后的主意,她想把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拉到京城,然后再斩首示众,鼓励民心!”,崔林揉着眉头,苦恼道:“可就在城门前,被送来长安的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博被人刺死!昨日酉时的事情;计划失败,天后大为震怒,召我入宫,责令我查出凶手,给出一个交代,否则,要我好看……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这般苦恼了吧?”
“再然后呢?”,王雨呷了口豆浆,摊手问道。
崔林郁闷坏了,咆哮道:“能不能别问然后?啊!什么然后然后的!我现在再跟你说很严肃的事情啊!小混蛋!”。
“我也没跟你说笑啊!”,王雨蹙着眉头,道:“我的意思是,案发现场有什么线索?两名死者是被什么杀死的,是否有人目睹全过程,凶手是被当场击毙,还是跑掉了?嗯,我大概想到了这么多!”。
崔林被问的哑口无言,摸着鼻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气呼呼的向外走去,看模样,他是被王雨给气着了。
实际上,他只是觉得丢了老脸而已。
走了几步,崔林又转过头来,狠狠地说道:“还有心情吃?跟我走!”。
王雨咧咧嘴,手里拿着一个蜂蜜馒头,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笑道:“别告诉我你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最起码得有点儿有用的东西再吧?”。
“有,城门卫打伤了一名刺客,并且将他抓住,秘密羁押在大理寺!”,崔林道:“但那个刺客的嘴相当硬,严刑拷打了一夜,他也没吐露半点!”。
“那倒有意思!”。
王雨嘿嘿的笑了几声,之后便再也没问崔林问题,只是吃着蜂蜜馒头,跟随崔林一路来到了大理寺,准备干今天的活计。
不过,当王雨到了大理寺的牢狱中后,心中却是很不平静,刑拘室当中,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着实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心中不能平静。
“谁在里边儿呢?”,王雨用手肘搥了搥身边的张狱丞,道:“这也太惨烈了吧?”。
张狱丞哼哼着,满脸不悦的说道:“一个变/态,娘的,我就没见过他这么狠的人!忒坏!怎么着?你想进去看看啊!”。
沉吟了一下,王雨点了点头,道:“不是我说,就像他这么打,问不着一丁点儿的东西,太没技术含量了!愚蠢的办法!”。
“哟呵?口气不小啊!”,张狱丞半开玩笑似的道:“那好,那我就领你进去看看,但愿你不会尿了裤子!来狱丞可是很吓人的!”。
张裕林口中的来狱丞,就是这大理寺狱丞中的另外一个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极为残忍,可谓是这大理寺中最不受待见的“鬼见愁”之一。
推开铁门,惨叫声更加激烈,王雨被张裕林带入了刑拘室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挂在墙壁上玲琅满目的各种刑具,还有那铁墙石壁上未干的暗红血迹,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种怪异的腥臭味道。
望着那个被绑在木架子上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犯人,王雨微微蹙眉,当他看到那个手持皮鞭拷打犯人的人,又是一阵蹙眉。
“嘿!来狱丞!歇歇吧!”,张裕林装作若无其实的样子,大大咧咧的说道:“今儿,带新来的小兄弟看看,别吓着人家!”。
一袭黑衣,手持皮鞭的来狱丞转过身,嘴里是桀桀怪笑,那张脸看着就令人不舒服,三角眼中尽是刁钻的目光,扫在人身上,刀子似的。
与来狱丞对视一会儿,王雨挑了挑眉毛,拱手执礼,也算是客气。
来狱丞不怎么爱说话,又好似不屑与王雨说话,亦或是,相比于这些同僚,他更喜欢的是那个被绑起来的凶犯与手中的皮鞭。
见来狱丞对王雨带搭不稀理的样子,张裕林很是不满的喝道:“喂!来狱丞,别这么不给面子啊!”。
来狱丞终于开腔,声音夜枭般难听:“崔少卿吩咐的事情,我不敢懈怠,若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儿东西,耽误了大事儿,怎么办?”。
张裕林被问的语塞。
王雨却是摇头道:“像你这么问,只怕再过两三个时辰,他就得失血过多而死,到最后,你什么也问不到!”。
来狱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王雨,忽问道:“怎地?你有办法?”。
王雨砸了咂嘴,道:“不敢说有把握,可以一试!”。
“桀桀桀桀!好!那你就试试吧!”,来狱丞怪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方式撬开他的嘴!”。
王雨点了点头,踩着地上的血水,向被吊打的皮开肉绽的凶犯走去,看模样,真的想要试一试。
张裕林心中一紧,连忙道:“二郎!莫要犯傻!回来,这种事情你不能做!”。
“放心!我只是说几句话而已!”,王雨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的决心。
其实,王雨只是不想看到那个凶犯再如此受罪而已,那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残忍了,毕竟,王雨来自的时代,绝对是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情的。
这是时代与时代之间,不同的价值观、人性观所造成的差异,它迫使着王雨强出头,而不是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