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
京郊西山。
“十年了!今日我终于可以杀了你,杀了他!”黑暗中响起尖厉的男声。
“你以为我爱你吗?”男声不屑地冷笑,“我只爱你送我的这把刀!”
“你亲眼看好了,我就用这把刀,把他的血肉、筋骨一片一片剔下来!”
声音饱含恨意,震得如洪钟一般。寒森森的光闪过刀面,身穿黑袍的鬼面男子手握弯刀,挥啸着一道劲风削出。
“不要!不要伤他!冲我来!冲我来!”弯刀下的女子惊叫起来。
“不要!不要!啊——啊——”女子心中惶极,拼死挣扎。
突然,一脚踢在石头上,痛得她弯了腰。
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梦!原来是在做梦。
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女孩从大石上坐起来,揉揉脚尖。天已全黑,自己居然在山上睡着了。
女孩慢慢站起来,抬眼望向暗夜天空,一个星子也没有,山林里阴影密布,黑暗像没有边一样。
“希望不要迷路吧。”女孩暗暗警醒自己。
刚走出几步,右后方传来动静,几声动物的呜咽声响起。
女孩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
腐叶的味道夹杂着一股血腥气飘来,定睛一看,两双绿幽幽的眼睛伏在山坡上。“咔嚓”一声,她踩碎了脚边的树枝,是狼!有两匹狼!
女孩屏住呼吸,悄悄后退了两步。那两双绿幽幽的眼睛没有动,仍在五六丈外,仿佛四团冥火。
暗松口气,女孩又轻轻后退了五六步,谁知那两双绿眼睛却立即跟了上来,亦趋亦步。
女孩转身快步走了起来,黑暗中那四团绿幽幽的冥火似乎是仅有的光亮,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
伸手进荷包里,取出了一小块肉干扬手抛了过去。一匹狼得到肉干,停了下来,另一匹狼却仍蹑步跟随。
女孩又取出一块抛过去,跟着的那匹狼得到肉干也停下了。
松口气,正要快步离开,却发现先前停下的那匹狼又跟了上来。心中一慌,她哆哆嗦嗦地伸手进荷包里,最后一块肉干了,紧紧捏住肉干,感觉肉干上似乎长出了恐惧的蠕虫,爬上了她的手心。
“啊!”一声惊叫,女孩掷出肉干,转身狂奔起来。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找不到方向,慌不择路。
两双绿幽幽的眼睛紧紧缀行在后,女孩跌跌拌拌地疾奔乱撞,“嘭”地一下撞上一棵大树,回头一看,两双绿眼睛几乎已贴近了后背。
她连忙手脚并用,攀着大树,爬到了树丫上。
两双绿眼睛终于不再近前了,黑暗中,就停在两三丈远的地方,幽幽地盯着女孩。
夜越来越深。“咣——咣——”,寂静之中传来碧云寺细微的钟声,风轻轻拂过女孩冷汗涟涟的额头。
她渐渐觉得在树上挂不住,就要摔下去了,抱着树干的手开始瑟瑟发抖。
“肯定会有人来寻我,我唱支歌儿给自己听!”咬咬牙,女孩弱弱地唱起来:“月亮出来亮汪汪,含泪的云儿飘走了,让我唱支歌儿呀,勇敢的邵哆哩,叮咚的月光就是我的琴!”
不知唱了多久,山坳里突然凭空响起几声急促的声响,似笛似哨,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两双绿眼睛不见了。
狼走了。
一束火把从山坳里慢慢移近,走近些才看清,火把下是一个八九岁身量的小男孩,悠闲如一片云般地漫步到树下,抬起头看向女孩。
女孩心中一松,从树丫上重重摔落下来,听见火把哔哔啵啵的声响。
男孩把火把移到女孩脸旁,见她一张素净的脸上两只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发愣,似乎还没回过神儿来。嘿嘿一笑,摇摇头,转身走了。
月亮静静地照着,群树在风中摇曳,火把伴着男孩渐渐消失在黑暗中,轻轻松松、潇潇洒洒,如一阵风轻轻刮过。
女孩脱力地伏在地上起不来,冷汗渐干,不禁哆嗦不已。
“玉娘——”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在哪里——玉娘——”
寻自己的人终于到了,女孩努力扬起干涩的声音,“我,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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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脚下,王家别院此时灯火摇曳,人影叠叠。白文清搂着女儿哭得几欲断气。
白文清捧起女儿的脸,只见她一双眼灿若星辰。泪眼婆娑之下,这双眼与记忆中夫君的眼重叠在一起,白文清瞬时泣不成声:“玉娘!你不能再出事,不能!”
仆妇围在一旁连声劝慰。
众人皆知,白文清与丈夫王学忠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深笃。两年前,王学忠在西山失足坠崖,一命陨天。
鸿雁失偶,白文清伤痛欲绝,几次自尽,几次病重。还好有玉娘这点骨血,关键时刻好歹牵住了她的心神。
可到底也是至亲逝去,玉娘自那以后也是性情大变,话也说不利索了,往日的活泼更是再也不见,变得冷面冷性的。
“大奶奶,小姐有些脱力了,还是早点去歇息地好!”白文清身边的于嬷嬷劝道。
白文清心中自责大起,自己沉浸在忧思里,对女儿失了照顾。再看女儿,木然冷着一张脸,遂赶紧抹泪,“嗯,去吧,快去。”
丫鬟疾步上来扶了玉娘回房。于嬷嬷也扶着白文清回房了。
一众人等陆续散了。
月牙儿已爬到窗格中央,西厢房中,玉娘躺在塌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梦中那个黑袍男子浮现在眼前,银光掠过弯刀锋利的边缘,寒森森地慑人心魄。不是第一次梦见了,两年了,那一幕幕伤筋断骨、血肉淋漓的画面,夜夜在梦中萦绕。
玉娘握紧了拳头。难道真的再也回不去了?那么恨啊,好恨啊!仿佛那把弯刀长进了心肉里,心被刀割得沥沥渗血,痛苦像是无穷无尽一般。
还有那个小男孩,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他是谁?他怎么驱走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