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杂,玉娘索性披衣爬起来。
“吱呀——”外间门合上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玉娘惊问,快速挪出几步,只见门外黑影一闪。
“小姐,怎么了?”睡在外间的丫鬟弄墨惊醒过来,几步窜起来扶住玉娘。
玉娘不答,只往门边走去。
弄墨习惯了玉娘日常里冷面无语,见她往外走,赶紧跟上。
门外空无一人,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正常不过的夜色。
可玉娘就是觉得心里像堵着什么。
“啊喽——”玉娘清越的声音响起,“唧唧吱喳——”似是悦耳的鸟鸣一般,飘荡在夜色里。
弄墨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什么声音?”她家小姐日常里几乎不说话,如今这听不懂的像鸟鸣一般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玉娘不理,接着呼喝起来,“唧唧吱喳哩呀咯——吱咯哩呀咯——”这次的声音已与鸟鸣声一般无二,像是清晨来临了一样。
很快,几只黄臀鹎飞来,跃到院子里的枣树枝头,叽叽喳喳鸣叫了起来。
弄墨见玉娘侧耳倾听,像是在听人话一般,微弱的月色下,她的脸像拂去了尘土的翡翠,散发出邪魅动人的光彩。再看那枝上的几只小鸟,分外活泼,在这秋末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弄墨骇惧,倒退一步,踩中裙裾,跌倒在地。
玉娘一边听,一边往游廊尽头的阴影处走去。
弄墨一惊,赶紧爬起来扶住玉娘,“小姐,您要去哪儿?”
“那里!”玉娘手指向阴影处,“去抓住!”
弄墨只觉后背一凉,不及多想,依着吩咐快步朝阴影处靠近。未及近前,阴影里突然窜出一个瘦小的人影,往东厢方向掠去。
玉娘见状大恼,嘴里唧唧喳喳又呼喝起来。枝头上的黄臀鹎也跟着鸣叫起来,扑向黑影。
玉娘不住呼喝。很快,更多鸟儿飞来,扑向黑影。
“唉哟,唉哟——”清明的男童声响起,“别啄我呀,啊——别啄我!”瘦小的人影被鸟儿逼着窜逃到了庭院中央。
“停手!快停手!”庭院中央那个人影已被鸟儿啄得蹲跪在地了。
“啊!”弄墨惊醒过来,“是会安伯家的公子!小姐,那是表公子!”说着,赶紧奔上去护住鸟群中间的人儿。
是谁?玉娘皱眉。
此时,各间屋里的灯火渐次亮起,人声传来。玉娘犹豫片刻,嘴里呼喝着,鸟儿呼啦啦散去了,夜立即安静下来,无比诡异。
玉娘缓步移近,居高临下地瞥了弄墨一眼。
弄墨怀中抱着表公子,刹时间手脚发软,只觉得这一眼含义万千,似乎是那天生万人之上的主宰,从云端睥下来的一瞥,让人不由自主臣服。
“玉娘!”一声轻喘打破沉寂,白文清被于嬷嬷搀扶着疾步走近,看样子明显是被鸟声给惊醒的。
白文清xiong口起伏chuan息着,焦急地蹲下把玉娘检视了一番,见她完好无碍才微微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白文清犀利的眼光扫向弄墨。
弄墨跪倒在地,头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姨母!”庭院中央那个人影慢慢站直,如一片云似地飘近,来到白文清面前。
“誉儿,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了?”白文清轻声问道。
男孩微笑不语,看向玉娘沉静了片刻,火光闪耀在他脸上。
“是你!”玉娘皱眉退了一步。是他!山上那个驱走狼的小男孩。
“表妹,你做什么打我呀?”
“我——”玉娘表达不顺,停了片刻才慢慢说道:“你,在我门外,为什么。”
“什么门外,我什么时候在你门外了?”
玉娘肩膀一沉,“你,是谁?”
白文清温柔地揽过玉娘,“玉娘,这是金誉表哥,今日刚到的,娘还想着明日再跟你说呢”,说着理了理玉娘的头发,见玉娘皱眉发愣,又说道:“你见过的,这是会安伯家的誉表哥呀,不记得了吗?”
“两年不见,表妹别来可好?”金誉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玉娘皱眉更深,“你,在我门外,做什么?”
“表妹,我何时在你门外了?”
“是呀,都半夜了,你俩怎会在这里?”白文清问。
“月色大好,我出来散步找找灵感,想着作首诗,明日给外祖斧正。”金誉一本正经地答道。
玉娘抬头看天,月牙儿隐在云层中,只露了个尖儿出来。
“倒是玉娘,指使弄墨打我!”金誉说着朝玉娘挤挤眼睛。
“弄墨——”白文清淡淡地看向弄墨,弄墨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胡说!”玉娘出声。
“我哪里胡说啦?表妹难道还记恨着两年前的事呢?别气啦表妹,表哥什么都让着你的。”
玉娘皱眉。
“表妹别气,有什么事儿跟表哥说,表哥帮你,说吧!”
玉娘越怒越表达不顺,“你……”
金誉转向白文清,“姨母,表妹好可怜,话也不愿意说啦,我在这里多陪表妹几天吧,哄哄她开心。”说着还安慰似地拍拍白文清的臂膀。
玉娘见状,干脆放弃了跟他废话,冷哼一声,上前一肘子正中金誉xiong口。金誉大声呼痛。
“弄墨,走!”玉娘去拉弄墨。
弄墨哪里敢让小姐拉,赶紧爬起来扶住玉娘,征询地看向白文清。白文清微微点下头,弄墨赶紧扶着玉娘回房了。
看着玉娘的背影,白文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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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梦靥不断,第二日玉娘早早便醒了,于嬷嬷进来禀说白掌院来了,她听了也不做声,只挥挥手表示听到了。
白掌院就是白文清的父亲白世南,玉娘的外祖。
两年前,王学忠在西山坠崖去世,白文清痛不欲生,几次濒亡。后来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让白文清带着玉娘搬到了王家在西山的别院住下,才慢慢缓过来。
这一住,已两年多了。西山南麓有一处书院,名西山书院,白世南致仕后便在这西山书院作掌院。
“外祖”,玉娘进屋,恭敬地朝上座的老者点了点头。
白文清笑道:“玉娘对着外祖的时候,性子倒是极好的。”
白世南也笑,“玉娘又长高些了。”
玉娘听了,朝白世南轻轻笑了笑。
对白世南,玉娘一向恭敬。两年前,王学忠去世,王家上下乱得够呛。玉娘一夕之间失语,突然间就听不懂别人说话,也不会说话了,也没人顾得过来。
直到一次白世南发现了,派人把玉娘接到府上,为了让戒心十足的玉娘信任自己,白世南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被抓伤咬伤了无数次,最后亲自手把手、一点一点如教婴儿一般,教玉娘慢慢听懂人言,也会说些简单语句,才把玉娘送回来。
后来,白世南致仕,来西山书院做了掌院,白文清也带着玉娘搬到了西山脚下,两处相隔不远,白世南就时常来探望下两母女,白文清偶尔也带玉娘去拜见白世南。玉娘对白世南自有一种特殊的亲近。
“表妹,早上好啊!”金誉笑嘻嘻地探头对玉娘说。
玉娘瞟了他一眼,也不做声,退到一旁坐下了。
金誉几步移到她一旁,也跟着坐下了。
“京察过后,朝廷会有一番动作,尚德应是要回京了。”白世南说道。
“那我也不想回去,我就住西山。”白文清答道。
白世南叹口气,“你呀!”
一旁,金誉凑近玉娘,“玉娘,你不一样了。”
玉娘抬眼看他。
金誉也偏头看着她,“你的心变勇敢了。”这句话说得无比认真,全不似之前的嬉皮笑脸。
“你,昨日,如何会在山上?”
“哦,山上,什么山上?”金誉又开始装傻,一双眼看上去再无辜不过了。
玉娘不语。
金誉默了半晌,嘻嘻一笑,“你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你。”
玉娘还是不答。
“我去山上找灵感做首诗呀。你知道学诗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你,赶走狼,怎么做到的?”
金誉一愣,“狼?”
玉娘点点头。
金誉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玉娘皱眉。
“说什么呢,这么好笑?”白文清和白世南看过来。
“表妹说昨日在山上遇见了狼。”
白文清一惊,倒吸一口凉气。
“西山是名山,山上的碧云寺也是名寺”,白世南审慎地说道,“每日里信徒往来,山里怕是不会有狼的。”
“真的有,外祖,我见到了,昨日。”玉娘出声道。
白世南与白文清对视一眼,“昨日背你回来的仆妇只说你有些脱力,我还当是天黑迷了路,你却是遇到了狼?”白文清焦急地问道。
“嗯,我爬上了树”,玉娘说着看了金誉一眼,“狼走了,我摔下来,人寻来了。”
白文清听得心慌,揽过玉娘,心里后怕不已。
金誉坐在椅子上,腿一晃一晃的,像听一个故事。
“派人上山看看吧”,白世南说道。
白文清点点头。
于嬷嬷进来禀道:“会安伯府的林夫人派人来,说要送些器具给表公子。”
“让人进来回话吧。”白文清冷声道。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仆妇,行礼回道:“我家夫人让老奴来给公子送些衣物器具,还吩咐老奴转告公子,安心在书院念书,若缺了什么,直管派人去回她,年节也好好读书,不要往返来回的,耽误了学业。”
白文清日常病弱,听到这里却心中愤慨难平,冷哼一声,厉声道:“你家夫人好巧的心思!什么叫‘不要往返来回’?会安伯府誉儿就回不得了?誉儿是会安伯的嫡长子!你家林夫人不过是续弦,越不过我姐姐头上去!”
仆妇屏息不答。
白世南摇头叹气,顿了片刻才说:“回去谢谢你家林夫人。”
“老奴必将掌院的话带到”,又说,“老奴这就把东西送到公子房里。”
“等等!”白文清扶着于嬷嬷的手,霍地站了起来:“拿走你的东西,誉儿什么都不缺!”
“文清!”白世南看着白文清的眼睛,暗暗摇头。
白文清哼地一声,又到底还是身子弱,天旋地转之下只好扭头坐下chuan息。
白世南挥挥手,仆妇赶紧退出去,招呼人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往东厢搬。
“事已至此,你这又是何必呢?”白世南叹道。
“那个贱婢!她害死了姐姐,做了会安伯夫人,还把誉儿赶了出来”,白文清chuan息着说,“现在竟还好意思来送东西,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文清!”白世南严厉地看向白文清,又转头看向金誉。
白文清心中一震,也转头去看金誉。只见金誉手里捧着一块红色石头,正跟玉娘低语着什么,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似乎丝毫没听到大人们的言语。白文清暗松口气。
“这是,什么?”玉娘悄悄拿眼打量金誉。
“鸡血石,我昨日在山上找到的”,金誉答得四平八稳,“你不是说山上有狼吗,想不想去看看狼窝?”
玉娘一愣。
“怎么?不敢?”
“敢”,玉娘看向金誉,心里默想,就当陪你散散心吧。
两人跳下椅子。
“外祖和姨母看着誉儿做什么”,金誉看向白文清,笑道:“这么点子事儿,不算什么”,说着拉起玉娘的手,“我带表妹出去转转。”
玉娘被金誉牵住了手,也没有挣脱,反倒重重握了金誉一下,倒惹得金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