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柴房门被推开了,夏日正午的阳光冲进来,刺得玉娘皱眉眯眼。
日升月落,已是三天过去了。
三天中,没有吃食,没有饮水,没有人来过这柴房。玉娘伏在地上,粗粗喘着气,努力撑坐了起来。
逆光中进来一个膀圆腰粗的仆妇,一把提起她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掷在院中。
“大师,就是她!”
王夫人刻薄冰凉的声音传来,玉娘听不懂,只感受到语气中不容错辨的厌恶之意。
“昨日下葬,临了棺木却裂开,大师说家中必有异端之人,我想来想去,就只这小蹄子不对头,那目光看得人寒森森的!大师,您瞧瞧!”
一个仆妇上前一把攥起玉娘的下巴,迫得她仰起头来。
玉娘仰着头,只见一个身穿灰袍的人立在面前,正俯身打量自己,那袍袖上左右分别有一个黑白相含的圆状图形,她知道那是汉人的太极八卦图形。
想来是汉人的术士。
一把木剑逼到脖侧,将将贴到上一世断脖之处,玉娘心中一惊,就要避开。
身后的仆妇却一把按牢了她,再加上三天滴水未进,顿时眼冒金星,一阵天旋地转,瘫倒伏地。
那几人又嘀嘀咕咕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玉娘不想与人有纷争,只静静伏在地上,闭目也不言语。
几人商谈了许久,又将玉娘提坐了起来,灰袍术士口中念念有词,“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出手如风,在玉娘额头贴上了一道符纸。
玉娘睁眼去看,只见一张黄色的纸被按在额头,挡在眼前,其上是歪歪扭扭的红色字迹图画,她也看不懂。
额头有些发痒,想想别人的唾沫黏在自己额头,她顿时觉得恶心,伸出无力的手想把纸扯去。
却又立即被按住了。
灰袍术士一把扯过她的右手,取出匕首在她中指上一划,顿觉一刺,鲜血渗了出来。
灰袍术士伸手指蘸取了鲜血,凑到唇边轻舔了一下,继而又站起身来,嘴里叽噜咕噜地开始说玉娘听不懂的话。
片刻之后,几个仆妇居然拿来绳索,一圈一圈扎扎实实要把她捆绑起来。
玉娘这才皱起眉头,挣扎了一下,却又立即被按牢了。
叹口气,自己虽不想与人有纷争,可也不想被人这样莫名其妙地捆住。
“啊喽——”玉娘张开干涩的嘴呼喝起来。
一阵鸟鸣之声从她嘴中传出,“叽喳吱喳喳——”
呼喝半晌,力竭瘫软了下来。
王夫人一抬头,见不知哪儿来的各色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叽叽喳喳似乎在招朋唤友,聚拢在院子上方,团在一起盘旋了片刻,然后势如破竹地俯冲了下来。
正在捆绑玉娘的仆妇吓了一跳,眼睛一瞪,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避了开去。
站在她身后递绳子的仆妇就没那么好运了。鸟儿一窝蜂似地直冲她而去,她连惊叫都来不及,就被啄翻在地。
王夫人已惊呆了,怔怔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恐惧之意大起。
愣了片刻,听到灰袍术士大喝“生火!生火”,王夫人才反应过来,也尖叫起来,“去取柴火!生火!”
丫鬟仆妇们奔忙起来,不消片刻,院中已架起篝火,几个丫鬟挥舞着火把凑近那被啄的仆妇,鸟儿这才慢慢散开了些。
只听见玉娘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地呼喝,鸟儿才渐渐飞走了。
玉娘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只要不捆住自己就行。于是勉力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想要出院门去。
刚迈出几步,却听见那灰袍术士不知大喝了什么,几个丫鬟仆妇扑上,不知拿什么堵住了她的嘴,又七手八脚把她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不只是讨厌我,而是跟我有仇?
玉娘饿得头晕昏花,挣扎不过,一口气提不起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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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眼前模模糊糊尽是火光一片。
待眼神聚焦,环顾四周,才明白了现下的处境——
她嘴被塞住,正被扎实地捆绑在一根木柱上,四周皆是烈火。热浪袭来,烟熏得她泪流不已,几乎睁不开眼睛。
透过熊熊烈焰,遥遥见那灰袍术士立在高台上,挥舞着木剑,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脑中电光一闪,想起了故乡傣家《孔雀公主》的故事——
孔雀公主喃穆鲁娜与王子召树屯相爱,却被视为魔鬼异端,被架在火上,要活活烧死。
这些汉人竟把自己当魔鬼,要将自己烧死?
她悲愤不已,拼命挣扎。
却是徒劳。
一阵风刮过,烈焰卷起她的裙角,无声地燃烧起来。
焦油味萦绕,哔哔啵啵地火燃声,黑烟缭绕的阴沉天空——
这就是自己的这一世?
何其短暂!
举目望向高台上的那个盛装妇人,四五十岁的年纪,眼中写满了得意和松快。玉娘摇摇头,罢了罢了,不过转眼,又是下一世,想见的人见不得,这些不相干的人记住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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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只觉心里一突,一道寒如利冰的目光向自己射来。
望向火焰中央的玉娘,她心中不由自主感到骇然,手微微颤抖起来。
片刻后,远远见玉娘慢慢阖上了双眼,呈现出一幅听天由命的神态来,王夫人才暗松口气。
整了整呼吸,不禁有些恼怒,不过一个四岁的奶娃,为何这几日却总搅得自己心慌意乱?
火焰已燎着了玉娘的全部裙裾,王夫人见那张娇柔的脸上满是决绝,遂站起身来,不想再看下去。
虽然张天师说玉娘是邪灵附身,必须烧死,不然必有大祸。可这样做,到底还是有伤天伦。
虚扶着身后嬷嬷的手,正要离开,却听见东角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片刻之后,玉娘的母亲白文清披头散发冲到了火堆边,不管不顾,发了疯似地要去解救玉娘。
“她发什么疯!”王夫人眉头紧皱,挥了挥手,“去!”
身后的嬷嬷连忙快步向白文清奔去。
“大奶奶,这是邪灵!天师说必须烧死!不然将有大祸!”
白文清已红了眼睛,丝毫不理,竭力踮脚探身,火焰燎身也不管不顾,只一心要将烈火中的玉娘解救下来。
舞文、弄墨以及白文清带来的奴仆一拥而上,与王夫人的人扭打了起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弄墨灵巧,一肘将一个仆妇打倒在地,连忙踩着那仆妇的身子攀上了木柱,又从怀中掏出小刀,割开了捆绑玉娘的绳子。
王夫人步步逼近,见乱作一团,玉娘又被松了绑,已跳下火堆,不由眉头大皱,几乎要亲自上前去拿住玉娘。
“跑!”白文清已被王夫人的一个嬷嬷扭住,声色凄厉地冲玉娘大喊,“跑!玉娘!快跑!”
玉娘并不明白这个苍白瘦弱的女人在喊些什么,可是对上她那殷切饱含关爱的目光,不由心弦一动,转身向院门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