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园殿离陈涵君住的碎青殿很近,只有一路之隔,它原是她父皇的**妃雪贵妃的住处,而今空下来,薛云风住在里面。陈涵君注视着薛云风转身离去的方向,从储秀宫溢出的光,将他的身影笼入其中,有如神仙踏光而去,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
陈涵君见薛云风进了正殿,神色淡淡的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去了,翠儿跟在她的身后,也许是还没睡醒,低着头静静地跟着。路上有风横贯而过,陈涵君打了一个哆嗦,紧了紧包裹住自己的大氅,一步不停地朝着碎青殿而去。
黑沉沉的天,静静的夜,无声无息的一步一步的加深了寂寥,也许只有破晓时分,那一丝丝变强的光线,才能消弭掉其中的苦涩与回忆。长夜漫漫,已经没有了歌舞升平,只剩下寒风吹过后,留下的看不见的烟尘与发出的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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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远,艳阳高照。
陈涵君醒来,便感觉自己灵台眩晕,头似注了铅水,沉重痛楚。她想伸手揉揉,举起的手,也没多大的力气,发觉自己生病了。
她侧过头朝着室内看了看,看到离**不远的地方,一只鎏金香炉中,有厚实的白烟飘出,她嗅了嗅,嗅不出什么香。
翠儿推门进来,见陈涵君醒来,笑眯眯地说:“公主感觉怎么样?蒋医正说公主染了风寒。”
陈涵君将耳边的碎发拨到一边,有气无力的说:“头有点晕,全身使不上劲来。”她抬眼朝外面看,问:“翠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接近午时了。”
“什么?我睡了这么久?”陈涵君惊讶道。
翠儿端了黑乎乎的药走到**边,随意的说:“公主发着烧,睡得久些,很正常。”她将碗放到**边上的桌子上,伸手扶着陈涵君起来。“公主,我扶您起来喝药。”
陈涵君就着她的手坐起来,凤眸中,有浅浅醉酒的神迷,再定睛看时,翠儿已经端了药,握着勺子,在碗中荡了荡,发出瓷器相撞的“铛铛”声。
翠儿摇了一勺黑色的药,放在嘴边轻吹了吹,接着递到她嘴边。陈涵君有些痴痴地喝着,药进口中,也并没有感觉到苦,翠儿在心里暗道:“这药苦涩万分,公主竟眉头都未皱一下,应该是经常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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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儿喂完了药,正要退出房间,就见薛云风便推门进来,脸上表情不像昨晚那样冷涩,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连忙上前行礼,后关上门,退出房间。薛云风掀起帘子,走了进来,温言:“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涵君凤眸如天边随云,颜色淡淡,强颜笑道:“还好。”
薛云风看着她,脸色苍白若雪,眼眸微微无亮色,眼角深陷,动容道:“都怪我昨天让你待在外边时间长了些,不然你也不会生病。”
“不是你的错,我身体本就不好,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生病一次,已经习惯了。”
陈涵君为了不让他自责,挑了下眉,岔开话题道:“明日,五王爷能回城吗?”
薛云风神色仍有些失落,“五哥寄来书信,昨夜他已经到达松抚,说不定今晚戌时就能到。”
陈涵君“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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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风不是太大,但是很冷,御花园中的翠池里的水已经结冰,几个宫女站在翠池旁的空地上,踢毽子,红鸡毛做成的毽子,上下来来回回,引起一阵呼声,“玉琴姐加油!加油!”被称作玉琴的宫女,眉眼含笑,有些得意,一不小心将毽子踢到了翠池中。
翠儿提着陈涵君的膳食从旁边经过,一小宫女喊她:“翠儿姐!”翠儿听见有人叫她,转过头便看到玉琴恼羞成怒的脸,喊她的小宫女正好站在玉琴身旁,一副得意的模样。
翠儿因着为陈涵君送午膳,转回头想继续走,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不远处的玉琴含怒的喝声:“谁允你走了!”
周边玩闹的宫女,停止了玩闹,围上了上来,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翠儿转身,对着趾高气扬的玉琴说:“奴婢还要给公主送午膳。”
“公主?不过是个亡国奴,也能称得上公主。”玉琴双手拢在胸前,轻谧一笑。转过身子看向翠池中的毽子,说:“去把湖中毽子拣出来。”
翠儿显然被欺负惯了,犹豫着,“这…这…玉琴姐姐,奴婢还是先把午膳送去后,再回来捡吧。”
“看来你真把她当成公主了。”玉琴侧头对着边上的宫女说:“雪燕,去把她手中的膳食拿过来。”
雪燕听了,立即上前,抢过翠儿手中的膳食盒,“哼!”了一声,转过身走到玉琴边上,将膳食盒给她。
玉琴眉开眼笑,打开食盒,轻谧道:“吆,这么丰盛啊,一个亡国奴,竟比我们吃的还好。”说完,就将食盒丢到河里。
站在原地的翠儿,不知怎么办才好。
玉琴随即命令又到,“现在,命令你把河中的毽子捡上来。”
翠儿不敢反抗,走到河边,看到玉池冰面上毽子,犹豫该不该下去,突然屁股上被人踹了一脚,人瞬间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掉进翠池中,由于冰积得不厚,瞬间她落处的冰面碎了,掉进水里。
翠儿不会游泳,只感觉冰冷的水朝她涌来,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双手扑哧着,“救命!救命!……”
玉琴身旁的雪燕看着河中的翠儿,露出担忧色来,“玉琴姐,会不会出人命啊?”
玉琴显然也被惊到,面上忧色更甚,但是强装镇定道:“怕什么,索性是一个没用的贱婢,死了也无人想到。”
玉琴显然不放心,眼眸中露出狠色,厉声地对着身边宫女说:“谁都不许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若是谁说了要你们好看!”
周围的宫女看了一眼在河中挣扎的翠儿,纷纷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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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青殿中香烟袅袅,烛火无声地燃烧。垂下来的帘幕,随意飘荡两下,上面的云纹半隐半现。
陈涵君坐于主位上,脸上似附上了一层冰霜,手指无节奏地扣着桌面,一下一下的,不紧不慢,虽然力度不大,却让人感到无端的心悸。她冷冷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十几个宫女,厉声道:“是谁推翠儿下河的!”
下面跪着的人,直打哆嗦,头埋的更低,却没有一人说话。
陈涵君轻笑一声,那笑声犹如寒夜中的冷流,穿入耳中,惊得一身冷汗。“你们不吱声,很好,很好。”
她对着身旁站着的侍卫,温声温语说:“马大哥,去把你们七王爷喊过来,就说我烧得很厉害。”对于这位救了翠儿的侍卫,她真心感谢,若不是他赶到及时,她都不敢想像刚认了一天的妹妹,就这么走了。
被叫做马大哥的侍卫,应声出门。
那侍卫没走一会儿,薛云风便着急地推门进来,陈涵君看到他时,见他脑门上积了一层汗水,心中油生出感动来,她朝着他微笑。笑容若春风习沐,让进来的薛云风怔在原处。
薛云风立即反应过来,微笑着走到她的身边,对跪在地上的宫女视而不见,笑道:“有急事?”
陈涵君从自己口袋中取出一张雪白的帕子,递给他,轻声说:“擦一擦。”转脸看向下面的侍女,“我的妹妹差点死在这群人手中。”
薛云风接过帕子,优雅的将帕子附在脑门上,转头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接着找了一个下首的位置坐下。
站在身旁的侍卫和跪在地上的宫女们见了,目惊口呆,王爷竟然甘愿坐在下首。
这样下跪的宫女更加抖得厉害,本以为七王爷不会理会这个亡国公主,这下好了,王爷不仅理会她,反而放低了自己的身份,坐在她的下首。
叫做雪燕的宫女神情慌张,鬓发有一缕垂在脸侧,跪走了一步,说:“公主,是楚玉琴推翠儿姐姐下河的。”
一边的楚玉琴早已抖得厉害,听了血燕的话,更加害怕,连忙大叫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推的!”
薛云风冷眼看着她们,对着其他人说:“你们说!”
薛云风平时虽一副温雅爽朗形象,但是这句话却带着沉沉的威慑力。光是听着,就让人心惊,更不必谈其中的深意。
有一宫女急忙将午时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其他宫女忙声应和。
陈涵君听了,看向全身冷寒的薛云风,抚着头,轻声道:“王爷,我头有点晕,先下去休息了。”
薛云风站起身,唇角弯成美好的弧度,声音却带着关怀,“好,这里交给我。”
等到陈涵君走出房间,薛云风脸上又恢复了冷寒,厉声道:“将这三个宫女立即推出去斩了,其他人责打三十大板,后贬为军妓。”说完,又补了一句:“不然将士们太寂寞了。”
身旁立着的侍卫,一阵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