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渐渐降临,河池城灯火若繁花开遍,慢慢迷离。甘河畔,湖水汤汤,倒影万家灯火。岸边竹子,在寒风中,沙沙作响,本是寂静的周野,有了声音的律动。
离甘河相近的悦来酒楼三楼靠窗的雅间,陈涵君站在窗口,神色淡淡,望着河池城灯火辉煌,夜中的河池,寂静中带着神秘,笼罩在夜幕下,给人一种执迷其中的味道。
陈涵君淡淡的叹口气,这样看河池,一点也看不出它是已经灭亡的国都,倒是觉得繁荣深处如百花从中枝繁叶茂,阑珊处带着淡淡的雅趣,她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戚,总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河池,其貌出扬,其韵雅称。
今夜是薛云风带着她出王宫的,他说待在王宫时间长了,见识就短了。不料,她说了自己自出生以来,仅出过宫几次,薛云风听了,用一种吃惊的表情看了她半天,最后丢了一句给她,“你除外。”她感到莫名其妙,见身边的翠儿,只顾捂着嘴巴笑,问她笑什么,翠儿凑到她耳根说:“七王爷,总是在公主这儿碰瓷。”
陈涵君听了翠儿的话,静默了一会儿,理了理始末,随后眯着眼笑,看着坐在她旁边的薛云风,盯着马车顶望,陈涵君“咳!”了一声,笑着说:“王爷今夜带我们到哪家酒楼去品美食?”
薛云风原本尴尬的表情,淡了淡,说:“城东的悦来酒楼。”
“悦来酒楼?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薛云风朝着她投了一缕同情的目光,“看来你真的没出过几次宫门,这悦来酒楼是你们天启最大的酒楼,里面的菜食味道不错,待会你定会大饱眼福。”
她当时半信半疑地问:“难道比王宫中的御厨做的还好吃吗?”
如今吃过悦来酒楼中的点心,像是刚开荤腥一般,觉得点心口味奇特,倒是很好吃。同御厨做的,两者完全属于不同的风格,一个美味,一个恬淡。
她问薛云风,悦来酒楼中的厨子是哪儿的人?他说是他们紫宸的。于是她了然,悦来酒楼之所以能够成为天启第一酒楼,不仅是因为地理占优势,还有它与众不同的口味,老百姓总爱追着新颖的事物,对于本来常见的,由于经常见到,但凡没有探寻的趣味。
陈涵君将视线从远处收回,眼前的甘河,在灯火映照下,水波橙红,粼粼水波荡漾,引起岸边景物倒影,上下浮动。
翠儿从屋外进来,陈涵君正好回头,看到她清亮的眸子,映出灯火的明澈,微微一笑,问道:“七王爷还在下面和别人喝酒猜拳吗?”
“是的,公主。”翠儿走过来,将陈涵君扶到椅子上,扶她坐下。
“你们王爷,哪有王爷的样子?”陈涵君摇摇头。
“王爷平时就这样,不过他人很好,对我们这些奴才,挺宽容的。”
由于室内点了几根高烛,她能清楚看见翠儿扶她的手,手腕处有淡淡的伤痕,虽然颜色淡去,但也知道伤口当初很深。她抬起头看着翠儿,问:“你曾经受过伤?”
翠儿“嗯”了一声,随后不置一言。表情明显黯然了些许。陈涵君看出她并不想提它,索性也不提,她看着翠儿,问她:“翠儿,你今年多大了?”
“翠儿今年十四岁。”
“我今年十五岁,比你大一岁,我认你做妹妹吧。”陈涵君笑着望向翠儿。
翠儿有些惊讶,看着陈涵君,随后低下头,“公主,奴婢身份卑微,不敢与公主姐妹相称。”
陈涵君伸手握住翠儿交叉在身前的手,笑着说:“什么身份卑微,我目前身份可比不得你,我是亡国公主,你是紫宸人,要我说,我是高攀了你。”
翠儿抬起头,“在奴婢心中,无论什么时候,公主仍旧是公主。”
陈涵君温情的看着她,心中生出些感动,“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她缩回手,将自己手腕处的玉镯褪下来,套在翠儿手腕上。“姐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妹妹,就这玉镯吧,请妹妹收下,代表姐姐一片心意。”
她拉着翠儿的手,看了看,莞尔一笑,“倒是很配妹妹的。”
“公主…….”翠儿眼眸中有晶莹的东西闪动着。
※
陈涵君用手轻拍翠儿的手,眉眼如春日里花开,许许的带着甜蜜的温柔。
此时,薛云风推门进来,见到房中两女子,一个泪眼蒙蒙,一个眉开眼笑,笑道:“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翠儿连忙收回被陈涵君握着的手,朝着薛云风欠了欠身子,恭敬地道:“七殿下。”
薛云风走到陈涵君边上的椅子前,转过身坐下来,说:“你们怎么了?一个眼泪汪汪的,一个却笑着的。”
陈涵君不答反责备道:“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自己在下面玩得开心,撇下我,在楼上,怪无聊的。”
薛云风尴尬的笑:“呵呵,……”
翠儿在边上,小声提醒,说:“殿下,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陈涵君抬头望向窗外,黑洞洞的,看不清楚什么,才知道夜不知什么时候已深了。
薛云风站起身,整理一下皱着的袍子,对陈涵君说:“我们回去吧。”
陈涵君将视线收回,说了声“好。”
※
夜色沉沉,三人坐在马车里,四围静悄悄。
薛云风对着坐在他对面的陈涵君说:“如果路上没遇到阻碍的话,五哥后天就能回城了。”
陈涵君半眯着眼,听了薛云风的话,睫毛动了一下,随后懒洋洋地睁开,“后天?”“后天正好是除夕。”
薛云风“嗯”了一声,续道:“五哥在临走前,对我说,一定会赶回来过新年,应该会回来。”
陈涵君迟疑,“你们难道不回紫宸过新年吗?”
“带兵打仗,回不去是正常的事。”
“王爷倒是看得开。”陈涵君笑道,笑容里,却带着苦涩,像是秋水荡漾中,那一点凄凉。
薛云风倒是没看出她表情的变化,淡淡地说:“男儿志在四方,一次回不去,没什么?”接着他声音变得沉沉,“五哥不知有多少次,没有回京城过年了。数都数不清了,大概他早就忘记了家是什么感觉了。”
陈涵君脸上表情未变,胸中却是微微鼓气,好像这股气要从胸口喷涌出来,并不说话,低着头。
两人都不说话,马车里顿时静了下来,陈涵君低着头,竟然能够听到马车外的风吹声。那一声声呼号,像极了陈涵君此时的心情,有着悲戚,有着同情。悲戚的是自己,同情的却是五王爷。她慢慢地抬起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薛云风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他的白净的脸,隐在暗处,俊美的棱角,高挺的鼻梁带着些许萧默,和平时爽朗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涵君叹了口气,同是身在帝王家,有太多的苦涩,无法排解。她伸手为倚在马车壁上,睡着了的翠儿理了理裙袍。
陈涵君正要眯着眼睡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了,想必是到了,她掀起帘子,冷风吹进来,她打了一个哆嗦,随即便看到仍是亮着灯火的梦园殿。她放下车帘,转身正好撞见薛云风看着她的眼眸,她笑了一下,“到了。该下车了。”
薛云风也对她露出了笑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