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风声掩失在满山蒙蒙中。通往山下的一条偏僻的小径边儿上,两棵白杨树,莹白的皮表,在夜中若长形的白玉,净澈着荧光。风枝轻轻摇晃,划开了夜空中乌云翩翩,陈涵君站在树下,视线沿着小径朝着山上望去,满山寂黑,是不是有那么一处还亮着灯烛,灯火透过窗子,照射在窗前的冬青花木上,如翡翠蓝的针叶,一丝一丝的透着股寂寥和幽寒。
谁说世上没有无端的寂寥,即使没有烟雨琉璃映照,如此,也是难掩其中的孤寂。
还记得后山的云崖上,陆从敬白衣翩飞于薄雾中,深沉的眸孔落到对岸寂静的山林深处,那情那景,是染着烟尘的细雨,一滴一滴,落下的是遗恨与相思。
这就像是一出处在桃红柳绿中间的戏,起初繁华着,春园满庭芳,待到时间静成秋,香花不在,尾曲悄悄。
陈涵君静静地垂下头,恹恹的神情隐在黑暗中,此时身后传来的江水潮汐声,一阵一阵的,若她的心跳,归去在了默然中。
陆从敬是一个苦命的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不过,他却是一个专情的人,爱起来在不经意间,恨起来,却是长此以往,一步不留。虽然她现在还不是很了解他,不过,就目前他的行为来看,应该就是她心目中所想的。爱上了不需要理由,恨了就坚持不懈。然而,她对陆从敬起初的印象却是极好的,本是把他看做肝胆相照的朋友,结果在与周飞聊过后,她对他的看法彻底改了观。但是她还是莫名的会想起那天在船上,他一身白衣袍,咧着嘴角笑的模样,当时他就像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大大咧咧的。那笑容,若天上灿烂的太阳,永远直视着它底下的万物苍生。
如今…….
自己难道不是这样,面上留着的是她出生时的那张脸,不过,笑了并非是笑,哭也并不是哭,想想这些年,深宫中的哪一个人不是穿着羊皮的狼,在每一张善良脸背后,是令人骇然的恶毒面孔。母妃当初就是因为善信了他人,而走上了一条通往死亡的路。
她仍然记得,母妃是如何对她说的,“君儿,从此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母妃快不行了,母妃临终前,告诉你….告诉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陈涵君叹了一口气,夜风吹来,若将她过往,如云烟般吹散,这般吹散,夹杂着微冷与心中苦涩的味道。她裹了裹衣襟,青紫的大氅上,长长的毛绒,迎风起舞,她转过身,正好见了薛云宏趔趄着步子走来。
她眨了眨眼睛,眼中迷蒙似秋天早晨的朝露,楚楚可人,她朝他喊了一声,“五哥。”
男子被她一喊,便停下步子,对着她,明亮的眸子,若夜明珠,璀璨明亮,站了很久,他才“嗯”了一声,于是依旧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夜风吹起他随意披散的长发,他背对着西沉的月亮,陈涵君竟觉得,他犹如月中的潇洒的谪仙人,虽离她几步远,但却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触手摸不着。
她默默地低下头,神色亦也是淡淡。
薛云宏好似看出了她的沉默,却也并未上前安慰。
两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月亮沉沉的,落在江面上,江风一起,波浪一阵一阵,随着它,月光也一阵一阵的漂浮。
站在河边的几人,翠儿和筠意朝着这边看来,其他的男人,便是抬眼望着江水,有若将此番心胸壮志抛付江海的胸怀,和仰天不负此生的凌云壮志。
筠意捂着嘴说:“翠儿姐,你说殿下是不是喜欢上公主了啊?”
翠儿白了筠意一眼,看了看薛云宏和陈涵君,随后说了句,“应该是吧。”
筠意笑哈哈,“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翠儿又白了她一眼,随后默默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嘴角的笑容不经意间,绽放的犹如春花娇艳。
薛云宏目光渐染上柔柔的江波的底色,像是要说些什么,陈涵君也平静到了心里心如止水的程度,她抬头看着她,静静地等着他说,却不料他只说了句,“我们上船吧。”声音略有些沙哑,隔着一段距离,竟能听的真真切切。
江水如愁,像似一去便是不复返。
陈涵君犹豫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是该走了。”说完,便朝着薛云宏走去,月光下,两人长长的影子相依相偎,竟又几分缱绻**之意。
陈涵君走到他的身旁,用手轻轻地扶着他,他也很大方的被她扶着,陈涵君嘴角缀着笑意,喊他:“五哥。”
薛云宏转过头来,目光中有疑问的味道,见陈涵君微低着头,脸部表情隐在暗处,便问她:“什么事?”
陈涵君抬头,脸上融上淡淡的光辉,白皙的脸上也像是攒了一朵花,微微含露,笑意不多不少。她说:“没什么。”
薛云宏定定的看着她,慢慢地俯下头,看着她,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淡淡的柔情和笑意,“真的没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眼眸却是变得有些玩味。
陈涵君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忙摆手说:“真…真的没什么,呵呵,真的没什么。”
“真的?”
“真的。”
……
夜船上,风帆正茂,粗实的帆绳,在月光下,犹如一条条绷紧伺机而动的蛇,缠绕在桅杆上,陈涵君扶着薛云宏上了船,便匆匆回头而望。
见山脚下一棵白露树下,站着一身白袍的人影,他的脸隐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他身上的衣袍,随意的摆动着,陈涵君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会儿,陆从敬竟站在山下,面对的正是他们的方向。
船微微动了一下,陈涵君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再抬起头来,那一身白的人已经踏上了山径,背对着她朝山上走去。
她不知道陆从敬这会儿为何会在这儿?不知道他为何不来抓自己回去,他不是想杀自己吗?
他看着他,他的背影很孤单,夹杂在深幽的山色中,更显得凄凉。
陈涵君默默地想,既然你没有抓我回去,我也当做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我这么一去,就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你要保重。她说,陆从敬,再见了,希望你早日从悲伤走出来。
她的身后,两尺的地方,薛云宏披着大氅立在那儿,他说:“他一直都站在那儿。”
陈涵君闻声回头,看见薛云宏淡淡的脸上有些苍白,皱了眉说:“你腿上的伤,需要包扎,到房间去吧。”
薛云宏说:“那你呢?你**未睡,应该进去休息。”
“我现在还不困,再待一会儿,再进去。”
薛云宏朝着白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转眸又看上陈涵君的眸子,问:“你这是舍不得?”
陈涵君定目看着他,“什么舍不得?”
薛云宏好像并不理会她问什么,继续说:“他一直都站在那棵树下。”看着你。
你这是舍不得他吗?
陈涵君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看那棵树,夜色下,枝疏影稀,问薛云宏,“那他为什么不抓我们呢?”
薛云宏正色道:“想必他想放了你。”
“她想放了我?其实他不是想杀了我的吗?”
夜色空濛,明辉惨淡,**的江景,若舒卷的文字,也渐渐地被载进了历史,留下的只有那淡淡的海风和那艘自东北徂西南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