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升至中天上,淡淡的银辉散落到门海(门海:古代宫廷放在门前的吉祥缸,寓意吉祥平安。)中,一层清亮流波照进了陈涵君的眼眸中。清澈见底的水,若汲取着此刻的烦躁,慢慢归于平静中。
她侧过脸看周飞,不巧正撞见了他看她的带着酒意的眸子。她微微一笑,若清风拂去了刚才不经意间的羞赧,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占山为王的?”
周飞眸子深处波澜泛起,许是回想着曾经沧海那一瓢深水中的记忆,随后面对着陈涵君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说道:“五年前。”
“五年前?”
“嗯。”他轻咳了一下,便仰望高空中的那轮皎洁的圆月,显得寂寞萧冷寒凉。他说:“当时小生十七岁。”说完,目光随意的看向别处,陈涵君分明见到了他脸上那若隐若现的颓然与萧索。
当他再转过脸来时,已经不见刚才的模样,他随意的握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白色的瓷杯,月光下,银白釉净,他放下酒杯,碰到石桌面,发出‘铿‘的一声,他问她:“你为什么会到此?”
陈涵君总觉得今晚的周飞,并不若初见时的文绉绉,如果说那时的他是谷中的野草,书生之气,草草了事那种类型。如今更像是生长在冷潭边上的白桦树,月光下,莹白水亮,却显得冷澈冰寒。陈涵君没有细想这昼夜之间的转变,倒是能够体会出其中的深意。
她答道:“你那位二当家敬老,不仅抢了一船人的金银钱帛,而且,拿着一船人性命逼着我来此,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周飞粗犷眉朝上一挑,轻轻笑了一下,说:“这倒是他一贯的做法。”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他对你有些不同。”
“一贯的做法?不同?我不明白。”陈涵君朝他摇头。
他圆石的身板晃动了一下,正直了身子,说:“他以前抢过不少像你一样的丫头,将她们圈居在后山的树林里,你可知,后山豺狼野兽,到处都是,结果……可想而知。”
陈涵君听了打了一个寒噤。
周飞继续说:“那一****不是将你带到后山的吗?小生原本想着他会将你丢在那儿,结果把你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
陈涵君脸上惧色显露在月光下,犹如冬天寒意中的雪,苍白一片,手指触着石桌,微微颤抖。想必是想到了他当时望着自己那一眸具有深意的眼神,她始终不明白那眼神的意思,如今终于明白了他眼眸中的那层含义,她心变得寒凉,原本以为他们是朋友,原来自始至终,是自己只以为是,原来自己一直是独自走在悬崖边上的小鹿,一不小心便会掉进无底的深渊中。而他呢?一直以来,便是那大灰狼,等着什么时候羊入狼口。
她有些胆寒的问周飞:“他为什么如此做?”
周飞倒是显得无关紧要,饮了一口酒,说:“因为一位女子。”
陈涵君加了点怒气于话语中,若花上洒上了一滴滴冷雨,说:“是宋云惜吗?可是我们不是她,他为什么如此做?”
“我见过那位女子过,眉眼和你的眉眼,很像。”
陈涵君听了,一怔,仅凭眉眼想象,他便抓她上山,还摆出一副潇洒公子哥的模样,到底是一个隐藏的很好的恶魔。
周飞见她不回话,凑眼过来,随意笑道:“不要害怕,他应该不会再将你送到后山了。”
陈涵君却是哈哈大笑,“何以见得?像他这样的人,我可猜不准他的心思?害怕?看来你是看错了,我倒并不害怕,他将我送到后山,要送就送,反正如今落入你们之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不怕?”周飞还是一样的笑着。他倒是很意外她的反应,若是平常女子,早就吓得脸色苍白,他此刻看她,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坦然。他微微一笑,许是知道了陆从敬对待她不一样的原因。
陈涵君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酒入豪肠,一丝凉意,竟让她镇静下来,她笑着仰望着天空,此刻天空,明晃晃的,她说:“在这世间,还是酒好,我记得自己八岁的时候偷喝父…亲的藏在酒窖中的酒,现在竟然还能记得那个味道,有种像棉花般温柔。”
周飞并不在意她岔开话题去,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也同她一般望着天,然而,却不知,他们虽是看着同一片天空,心思却是不相同。唯独相同的仅是那一份孤独。
夜风凉凉,吹响挂在门边的铃铛“铛铛”的响,陈涵君躺在**上,睁着眼睛,望着月光落到地面上清辉,渐渐东移。
窗前的轻纱晃动了两下,好似月辉也随之轻摇,陈涵君轻眨着眼睛,微微闭上。这一闭,困意若倾盆大雨般而来,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熟悉的男子气息,萦绕在她的鼻端。
她支支吾吾的说:“五哥,是你吗?”
月光在地上铺了一层柔和来,陈涵君只感觉**朝下陷了一下,随即一双手抚摸过她的头,轻轻柔柔,若春风吹拂,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是我。”
她微微睁开双眼,见到**前的月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清俊的轮廓,有那么一点熟悉,就像那天夜里,无星的寂寥夜空下,那张清隽的面庞。
她好似看到男子皱了皱眉,随后便听到他的略带责备的声音,“你喝酒了?”
她“嗯”了一声,大大咧咧的笑了,随后抓住男子的手,放到自己的怀里抱的紧紧的,说:“我知道这是梦,不过,我还是想这样抱着你。”
来人是薛云宏,本来他带领着大军已经行到离紫宸国都三十里的地方,昨夜,他派出的暗卫传信给他,信上说佳慧公主,被山贼抓走,他拿信手一抖,随即叫来侍卫,去请薛云风。
薛云风来了,他将大军各项事宜交代给他,交代完后,便连夜朝着雨痕山而来。
此刻他看着她完好无损的躺在**上,心口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看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手臂,原本疲倦的眉眼,重又焕发生机,神采奕奕,他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被角,好像时间终于静止,只剩下他和她。
屋外,凉风吹响铜铃,“铛铛”而响,衬托着夜更加深了。
快到二更天时,陈涵君被人叫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一张放大而熟悉的脸。她先是一怔,随后安了安心,心想:是做梦,是做梦。随即又拉过薛云宏的手臂,抱在自己的怀里。
薛云宏被她这么一套动作,惹得哭笑不得,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爱了。不过他还是用手拍了拍她的脸,轻声叫她,“函君,醒醒。”
陈涵君不情愿的睁开眼睛,这会儿她是真的醒了,见薛云宏坐在自己的**前,眼睛眨了几眨,有些不敢相信。随后,用手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咦,怎么不疼呢?看来真的是在做梦。”说完还不忘再掐一下。
薛云宏整张脸都黑了,声音沉沉的说:“看来掐的挺欢的吗?”随后将她的手放到她的手臂上,说:“朝这掐一下试试。”
陈涵君睁着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薛云宏,薛云宏“嗯?”了一声,她便低头掐了一下,她正想大叫出声,就被薛云宏捂住嘴巴。他靠近他,眉眼中带着笑意,说:“怎么样,不是在做梦吧?”
陈涵君眼中积了一层水雾,看上去楚楚可怜,她点头。
薛云宏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快准备一下,我带你走。”
陈涵君对上他的目光,“五哥,真的是你吗?”
薛云宏笑道:“那你再掐一下自己试试。”
陈涵君腼腆一下,“我不掐了。”
“我走了,翠儿和筠意怎么办?”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就派人将她们送了出去。想必现在已经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