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山野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西宫落雨轩门前的桂花树,碧绿色叶片,被从房内照出来的灯火,映衬下,青翠的如碧玉芙蕖,一点点莹润着光泽。
宫殿坐落于半山腰,高高的显得巍峨气派,青石台阶上,一尘不染,一眼望去,若山涧中清泉流石入眼般,明亮洁澈。陈涵君吃过晚膳,觉得待在房中实在无聊,她既没有早睡的习惯,也没有夜灯下看书的闲情逸致,便知会了翠儿和筠意,自己出门走走,想着山上机关众多,便也是在自己住的地方附近走走。
落雨轩倒是她第一次来,曾听洒扫侍女说过,这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居室,里面曾住着大当家的娘亲周夫人,自从周夫人病逝后,里面不曾在住人,但是每天会有专门的侍女前来打扫,夜幕降临之前,侍女便会点上室内的所有烛台,烛火透过门窗落在青翠的花木上,若披着一层月白风纱,显得朦朦胧胧。
陈涵君细想,周飞如此孝顺,应该懂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然而,她却听说,他娘亲在世时,他却并不喜欢他娘亲,两三个月来一次落雨轩算是勤来,甚至两年不来一次这儿。原因据说是他娘亲杀了他最敬爱的养父。他娘亲先后嫁过两个男人,嫁的第一个男人是周飞的生身父亲,不过却是个**之徒,娶了他娘亲半月后,便纳了二房,二房长得娇美秀丽,他的亲身父亲便把所有的爱,给了二房,结果他娘亲便只能独守空房,潦倒过日子。九个月后,他娘亲生下他,本以为有了孩子便能夺回本属于自己的那份爱,谁不知,二房也怀了孕,那个男人忍不住寂寞,便又娶了三房和四房。这让守等自己男人回心转意的她,渐渐地心灰意冷。
后来,他娘亲踏进了一场阴谋中,这场阴谋想必酝酿了很久,数月前二房如夫人一脸恭敬地送了她一根镶金流云簪,他娘亲不想拂了二房的心意,便将此收下了。
半月后的一天夜里,他娘亲正坐在桌边看着五岁的小周飞,认认真真的练字,房门立即被人踹开,接着便是听到他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大吼他娘亲,“你这个贱妇!”捉着他娘的衣领,将她甩到地上。
他娘吃痛,趴在地上仰头,疑惑的问:“这是为何?”
“为何!?”
他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他父亲便叫人开始翻箱倒柜搜寻着什么?
半柱香后,一侍女从内室里走出,将一只镶金流云簪交给他父亲,他父亲看了一眼簪子,眼中冷意若雷雨夜里的轰雷阵阵,厉声说:“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不明白。”
“不明白是吧。”他父亲用手旋转了一下簪头,轻巧的便将簪头取下来。里面竟然有白色粉末飘出,不用验,也知道这白色粉末是什么,周飞他娘看到此目瞪口呆。
“现在明白了,你这恶毒的女人!”伸手便扇了她一个耳光。
他娘用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说:“这是香玉送给我的簪子。我并不知道——”
还未说完又被扇了一巴掌,只听男子说:“你还敢说香玉,你这恶毒的女人,她被你下了这药,孩子没了。”说着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拖到自己的眼前,他半俯着身子,凑近她的脸,厉声说:“以前顾着你是我妻子,又帮过我,没休了你,如今,你做了这事,我再也容忍不了你了。”
她久久的对视他的眼眸,透过室内昏暗的光亮,她看清面前的男子那张略微发福的脸,忽然脑海中想到,她还是冯家小姐的时候的事情。
有一次,她偷溜出府,一时想看看海,跑到码头边,她赞叹自己终于看到了海,它是如此的广阔无垠,视线追索不到边际。她欣喜之余,余光处瞧见了一个背着厚重麻袋的男子。男子微弓着身子,目光却如火烛般,灼人心底。他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在蓝色的大海背景下,一个穿着灰褐色短衫的男人,盯着炎炎大太阳,艰难地背着麻袋。她当时的第一感觉,便是心疼。她还记得她当时捂着自己的胸口,心口悸动难耐,视线紧紧的盯着一步步朝着船舱而去的男人。
后来,她求自己的爹帮他赎了身,从此他不在是奴隶,而是一个顶天里的男人。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她为了庆祝这个解放的时刻,拉着他来到花园中亭子里,一同饮酒到天明。
……
如今他看着她的眼神,已经不复以前的温柔,她的心微微作痛,好像是虫蚁在啃噬着她的心一般。
她苦笑,但口中却问他,“你要休了我?”
他显然不忍看她灼灼的目光,侧过脸,额角青筋动了动,无情的说:“是。”
……
陈涵君只听说过周飞的亲生父亲,休了她母亲,却不知道他母亲为何杀了他的养父,她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围,这高大的雨痕山上到底掩藏了多少伤心的过往,如今自己身处其中一份子,倒是觉得有几分是伤痛者的散心之所,疗养之地。
落雨轩位于西宫最偏僻之处,门前种着各色花木,此时虽是寒冷季节,亦是长满了耐冷的树木,树木高大有之,矮小者亦有。落雨轩于此,就像是深处丛林之中,清静无为,宁静谧远。
陈涵君走到落雨轩前,隔着桂花影,隐隐看到朱红的户牖上雕着的兰花瓣,清幽古朴,从室内投来的光亮,好似使它染上了一层神秘来。与花木相对的隔扇门上亦是雕刻各种花,上端隔心,拼凑整齐的棂格,光束从中射出来,照射到门前两尺远的棱柱上,一格一格的像是一间一间的蜂房,紧密排列。下端裙板上,凸凹不平,雕刻的仙禽走兽,腾云驾雾,御风而行,倒是仿照宫廷门扇的制法,显的富贵吉祥。
看来周飞并非真心的不喜欢她娘亲。
她扫视了一下院子,满园的花木,此刻静谧无声,她淡淡的舒了一口气,便要转身回去。
一个带着酒意的男声传来。吓了她一跳。“既然来了,便陪我坐一会儿吧。”
陈涵君双手抚着心口,转过身,看到花丛间的石桌边上坐着一位男子,因为被草木花木隔着,她看不出他是谁,便上前走了两步,挑开隔着两人间的树枝,便看到一个身穿深色袍子的男子,斜倚着石桌看着这边。一双黑眸中,反射着室内透来光亮,若星光落入其中。
她说:“原来是周大当家。”她朝他走去,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问:“这么晚了待在这里干什么?”
周飞侧过脸来,看她,“那你这么晚了来这里干什么?”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那小生也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你这话说得,听起来怎么感觉很勉强。”
周飞一只手臂支撑着自己的头,转过头去,目光中的火光璀璨若花开半艳,他笑道:“有吗?”
“有。”
他‘呵呵’一笑,陈涵君看了竟然从他脸上看出几分无奈来,也许这个地方本就令他无奈,无奈这人世蹉跎,无奈这光阴似箭。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明天的日出,会不会载着安慰,摩挲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