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蔚蓝,寒风吹来些许潮湿,甲板上水汽阴凉。客船在江面上左右摇晃,犹如婴儿左右摇晃的窝篮,陈涵君被摇的有些眩晕,心口处似若被什么堵着,感觉窒闷难受。她用手捂着胸口,强行吐息,气息化成阵阵如白烟般的气雾,烟雾随风逝去,映衬出她略有些苍白的脸。
翠儿扶着她,怜惜她,“公子是第一次乘船,会感到头晕,奴婢扶您回房间喝杯橘子茶,就会舒服一点。”
筠意一直低着头,像是被吓着了。陈涵君抚着胸口,眼神似游乎在梦中,却依稀可见到筠意小脸蛋边上的泪痕。陈涵君有气无力地喊她,“筠意?”
筠意抬起头来,陈涵君便见她已是泪眼朦胧,那形象犹如秋天枫叶上落下的露珠,天光下,莹莹浅波相送,瞬间能令人柔若无骨。
“你还在害怕?”陈涵君撤掉她抚着心口的手,抚上筠意的额际,替她将流落在脸庞的碎发别到耳后,眼波含着温柔,若寒冰岁月里的一点火光,撇开寒意,释放温暖,轻声说:“别怕,我看堂厅中的人,并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翠儿也在边上安慰:“是啊,如果是恶人的话,早就将我们杀了。”
陈涵君从袖口中,拿出一块手帕,捏着帕子一角,轻轻地拭去筠意眼角的泪水。“乖,不哭了哦。”
筠意娇娇的“嗯”了一声。
陈涵君见她已不哭,抬头望向远方,蔚蓝的海,如明镜光鲜,天日落入其中,水花琉璃间,竟像是镜花水月,载满了相思般的痴迷。她慢慢转过头来,淡淡开口:“回房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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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陈涵君她们再次来到这间宽阔的房间,船客们已经尽数来齐,陈涵君选择了一个靠近红杉棱柱的一角蹲着,红杉棱柱上刻着三个大字——“凌云柱”,雕刻技艺极好,凹凸处用黑墨笔勾上花纹,远看似盘龙蛟柱,近看倒更富风雅,园林花卉,草木贲发,河流浅浅。她微微笑了一下,方抬头便见白袍男子扫过来的目光。他的目光透着几分爽朗的明澈,似天光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澄净明亮。她匆忙低下头,并不是怕与他对视,而是不屑,毕竟眼前的家伙是个土匪,照她从书中看到的,他们这类人可恶至极。
陈涵君移开目光,坐在桌边的白衣男子却是毫无顾忌的一笑,声音夹杂在外面江水汹涌声中,如影如风,清爽惬意,拂人耳勺,倒是觉得几分跳脱。
陈涵君依旧是低垂着头,余光扫过房间中间的一堆珠宝,光线与它们交汇处,融上一层金灿灿的光晕,不柔和,倒觉得刺眼。她暗道:这个土匪窝,敢情可以多开几个分舵了,门庭欲旺达了。她撇过头,见身旁一大肚子妇人正在一大口一大口的喘着粗气,脸颊额上已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神情带着扭曲一般的痛楚,脸色则苍白如纸,陈涵君焦急问:“是不是要生了?”
妇人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半身倚靠在棱柱上,努力地点了下头。陈涵君鼓起勇气,如跃水之鱼,快速站起,对着坐在房间中的男子说:“她快生了,请允送她回房,找人给他接生。”
白袍男子显然没反应过来,脸上闲逸的神情似是瞬间凝结在脸上,张着嘴,对着她,却并不说话。等他反应过来,他嘴角凝了一许笑,站起身,“凭什么?”脸上是明显的坏笑。
“凭我…….”是公主。
“凭你什么?”白袍男子戏谑道。
陈涵君有点恼火,好像心口那阵压抑就要喷薄而出,大声说:“你到底找不找人帮她接生!”
白袍男子调笑道:“别生气嘛。生就生吗。”接着对着门口站着的“侍卫”,说:“你们几个将这娘们抬到**上去。”
他说完,便进来几人,抬着妇人朝着二楼去了。
陈涵君也没想别的,对着众人说:“你们中谁会接生?”
白袍男子站在一旁淡笑,一个**哥形象,但是黑眸深处,却染上阵阵温煦,如朝阳穿过冬天的荒原,让他许久不曾有过的感情,在眼底慢慢流连。
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站起身来,微低着头,余光懦懦的瞥着房间中间的男子,胆怯地说:“我会…..接生。”随后,又站起一个妇人,说:“我也会。”
门边的门牌被风吹起,又落下,来来回回,“哗哗”作响,胜似海浪的潮起潮落,给人心田注入了安宁的活泉,本是担惊受怕的颤抖与惧怕,此时,像是吃了定心丸,神态也安详的许多。
陈涵君现在是以男子身份示人,不好去照顾妇人,便叫身旁的翠儿和筠意一同去,帮忙接生。望着翠儿、筠意上了二楼,陈涵君又一次蹲下身子,心口微微的悸动着,她刚才是在赌,赌这男子本性并不坏,幸好是赌赢了。
他抬头看向倚在桌边的男子,男子也正在看她,深黑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坏笑,他勾了勾手指叫她过去。
陈涵君苦涩着内心,但是依旧从容的走过去。问:“干什么?”她不注意,竟用了女子说话的口吻。她连忙想要戳口,却见男子坏笑的看着她,好像早就知道她是名女子。
陈涵君也不管他什么表情,续问道:“叫我过来干什么?”
男子目光扫过蹲在地上的船客,脸上坏笑,不减反增,说道:“老子刚才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怎么感谢老子。”
这丫压根是不会说我吗?老子,老子,老子你个头。
“帮我?”陈涵君皱眉道。
“对”男子应答如流。
“你是在为自己积福,你知道吗?不是有句老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是在为自己积福,不是在帮我。”
“老子福泽早已深厚,不需在积。”男子挑眉。
“什么?”陈涵君皱眉,这家伙够腹黑的。
“那你想怎么办?”陈涵君冷然问道。
很显然白袍男子正等着这句话,“你跟老子回雨痕山。”
“不去!”陈涵君坚决说。
“不去—?”男子一根手指头扣着桌面,本就静谧的房间,想起了一声一声,不急不缓的声响,他嘴角扬起,“你要想好了,这一屋子人,还有你那两位侍女的命,都在你手中哦。”
“你卑鄙。”
“老子就卑鄙。”
陈涵君内心心急火燎,如外面江水击打船壁,又似一把火烧在荒原。她侧头望向门外,天空蔚蓝,依旧如洗。
许久,她才转过头来,说:“好!你放过他们的命,我愿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