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翔笑了一下,淡淡道:“那时候的大环境如此,各行各业都不例外。试想,干多干少、认真不认真都是一样的待遇,有能力不如出身好,干活多不如政治学习重要,冒着风险逮住逃票的罚了款,还比不上写张大字报风光,还有几人会细心查票呢?”
谭重恍然,知道时代不同,难以明了。便只点了下头,听华翔继续说下去。
“其实,刚出门的时候,我们就很顺利。记得当时,我们到了万马车站,花四毛钱买了张到下一站的车票,就上了火车,只想着尽快离开再说。但上车后,我们就不再下来,一路上躲躲闪闪,不觉间就到了北京站。在那里下车后,我们没有出站,找了辆开往长春的客车就偷偷上去了。”
“嗯,还真是够顺利的!”谭重道。
“不过,还是被列车员查着了,并且不止一次!”华翔道。“这就得说小石头那超凡的随机应变能力了。他每每都能根据遇到的人想出相应的办法,有时耍赖,有时装穷装可怜,有时又比划着样子告诉对方我们是有武功的人,让他们不敢惹。不过,还真有一次碰到了硬茬子,非要与我较量较量,结果让我用一只手就把他给打发了。”
“你真有那么厉害?”谭重有些怀疑地道。
听到谭重怀疑的话语,华翔就笑了起来,说道:“我不知道现在的教育是怎么了,书本原来越多,草场越来越小,眼镜片越来越厚,身体越来越单薄,一阵风能够把人给吹倒,也不是笑话了。记得我小时候,文武须得同时学练,这是传统,直到我在教育孩子时,还让他们每天都要练上一两个小时的武术。”
谭重突然想起了絮玉在万马岭上说过的话,恍然道:“怪不得听华絮玉讲,真打起来,我不是他的对手,却原来是门里出身!”
华翔道:“国人最容易走极端,这不论是在教育方面,还是在政治上、观念上,或者其他诸如文化上、物质上等方面都有体现。那时候,政治至上,物质和文化便极度匮乏,似乎人们的智商也都受到了影响。也许是隔三差五地在大会上接受批判,低着头站在那里没事干,就一遍遍地听他们作报告,时日一长,许多文章和语录我都能倒背如流,特别是老三篇和当时的一些最高指示,我到现在也能一字不错地背诵下来。何况当时!”
谭重就问:“这在那时有什么用处?”
华翔笑道:“本来也没多少用处,但到了外面,就可以拿来当钱用了!离开了仙台村,离开了岭上公社,谁还知道我是地主崽子,谁还敢不拿我当人?所以,遇到困难时,就找到挂着革委会牌子的地方,说是钱物和介绍信掉了,然后背诵上几段领袖语录,编造个革委会头衔什么的,便会得到一顿饭吃,有时候聊得愉快,还能带上些干粮甚至粮票什么的。说起来,我和小石头搭档得非常完美,总是能够根据遇到的情况施展出相应的招数,一路走下来到了长白山区,身上的钱竟还剩下八九块,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谭重皱眉道:“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华翔叹了口气道:“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即能在政治上容得下身,又能够通过做工来养活自己的地方,便到处游荡,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也不知干过多少活,只要是能给口饭吃的地方,就多停留一些时日,挣下几十块钱时,就再启程寻找新的地方,反正是在一个地方不敢呆得太久。”
“那却是为了什么?”谭重问道。
谭重畅舒了口气道:“那时候,全国各地都在搞斗争,一有风吹草动就清查外来人口,对于身上不带介绍信的外地人,都要带到当地革委会审查,一不小心就会被民兵把你当作特务给抓起来。出来的时候本以为东北地区好混,到了之后才知道那里离苏联太近,为防人们的思想变修那时候把苏联叫苏联修正主义,形势更是严峻。有一天,因为狂风呼啸,大雪弥漫,我们不慎走迷了路,结果误入到了一片山区,竟然在里面转悠了三四天。”
“听说那里的雪能把人给埋了,是不是真的?”谭重笑着问。
“那是自然。这几年的雪好像小多了,但我在那里的时候,经常在雪中迷失方向。不过,一场奇遇也是因为那场下了几天的大雪而出现了。”华翔回忆道。“我和小石头在漫天大雪中到处乱走,试图找到一个村庄或者一间小木屋也好,却是几天没能见到一个人。到得后来,又冷又饿,体力也消耗殆尽,我们几乎要放弃了,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地方,在困乏中闭上眼睛慢慢睡去时,却突然听到了细微的呻吟声。唉,这本来也是求人救助的呻吟,却在刹那间唤醒了我生的欲望!”
谭重插话道:“这倒有趣,就是感觉不太真实。难道说在生命的关键时刻,倒用上了负负得正的数学规律?”
华翔也笑了,一下子消除了回忆中的沉重与痛苦。摆了下手,接着道:“接连四五天时间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飞雪,似乎世界已经把我们抛弃了一般,加上挨饿受冻的催化作用,才导致了从失望到绝望的过渡,直到不再挣扎。而这一缕随风传来的呻吟声,无疑是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正常的世界,是一个有生命的世界,这一下子就像是已经渐渐凝固的血液被突然添加了动力一样,重新流动了起来,并且随着心中逐渐燃起来的希望无限放大,血液流动也迅速起来,于是,身上慢慢有了力气,便用力爬了起来。”
华翔讲述这段过程颇为细致,并且主要描述的是当时的心理过程,这对于常人来说本是难以理解,但对谭重来说,却是感同身受!在他那次醉酒受伤之时,在他躺倒在黄金床上之后,都曾经历过生命在逐渐消失的过程,也都有过挣扎,所不同的不过是原因和环境而已。
只听华翔又道:“当我连滚带爬地找到那个呻吟的人时,不觉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