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雪儿提了水壶给墙角的一片野菊花浇水。
小姐这人很奇怪,名贵品种的花不爱,偏偏对自生自灭的野藤蔓独有情钟,专叫人移了些种在院中。杂草长多了就容易藏蛇,蒲儿好几次要拿锄头清理干净,都被拦住了,还受到警告。没人照看,野菊花默默生长着,渐渐根肥叶壮。前两天雪儿惊奇的发现,枝叶的顶端长出了一个个米粒大的花骨朵,小姐说过,要是开花了,满院子都香,小雪就开始盼望开花的时候。秋天的太阳还很毒,有些土坷垃发白了,雪儿就取了水来浇灌。
浇完水,雪儿放好水壶,拿衣袖拭去鼻尖的汗。秋老虎迟迟不去,让人有一种还是夏天的感觉。
这时候,就看见蒲儿急火火地跑进院子。
“不好了不好了,袁公子被抓起来了……”蒲儿进门就嚷。
什么?袁公子被抓起来?不可能,袁公子是学政大人之子,哪个敢抓他?定是蒲儿姐弄错了。蒲儿姐也是,老是一惊一乍的,害人揪心。这是雪儿的第一反应,对蒲儿的话根本不相信。
绣楼内,方婼儿正在整理账薄,“咚咚”的沉重上楼声像在打雷,也没听清蒲儿嚷些什么,便皱眉放下账薄。待蒲儿身影一出现在门口,方婼儿就劈头斥道:“你大呼小叫做什么,女孩子家的整天毛躁躁,不会文静点啊!”
“小姐,袁公子被抓起来了!”蒲儿喘着气道,看到小姐没头没脑的样子,才意识到话说得不够明白,又加了一句:“袁公子和四少爷一起到官府告状,被官老爷抓起来了。”
告状?告状的反被抓?谁告谁啊?方婼儿反而更迷糊了:“蒲儿你在说什么?不是让你去找那唐……怎么一去就是一天?事情办好没有?怎么又扯到表哥和四哥身上?”
蒲儿张口想要解释,但有些事情她也弄不明白,便拉了小姐起身:“奴婢说不清楚,小姐你去问安伯吧。安管家现在正在向夫人禀报,小姐你快去。”
方婼儿一头雾水地被推下了楼,蒲儿不像在开玩笑,又事关表哥,她心里也紧张起来。
议事厅内,安伯已将所有的事情讲述一遍,但方夫人还是糊里糊涂问道:“安伯,那郑知县不知道浩儿和福堂的身份么?一点小事怎么会抓人呢?收租什么的,都是方家的家事,闹上公堂本就不该,又怎会牵扯到人命案?”
“那两个收租的家丁与昨天夜里一个姓赵的老板被害有关,而袁公子又当堂承认那两人是受他指使,出了人命案,有牵连的要一同审问,袁公子被抓起来就不奇怪了。夫人,都是老奴不对,老奴不该为那唐赫做证,害四少爷和……”
夫人制止了安伯的自责,将安伯讲的事情从头倒尾理了一遍,心里总算是有了点眉目,开口道:“事情的关键在于浩儿和福堂到底和杀人案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应该很快就会放出来,如果有……安伯你明天拿了老爷的名帖去,多带些银子,上下打点一下,尽量大事化小。袁家也不会坐视不理,这事应该不打紧吧。”
死的仅是个普通老百姓,真要牵扯进去,几家要将事情压下来也容易。方夫人稍稍放宽了心,在她看来,仅是一桩小事而已。
方婼儿赶到,方夫人将所有的事情说了一遍,安慰女儿道:“婼儿你不要担心,浩儿和福堂不会干出杀人的事,郑大人问清楚了自然会放人,只是今夜要吃点苦头了。福堂没有心机,不会自作主张去收租,多半都是浩儿主意,也不知那唐赫怎么得罪了浩儿。”
方婼儿心里明镜似的,为桃子起了争执,斗诗受辱,这就是表哥对付唐赫的原因。表哥……太不应该了!方婼儿脑中闪过很多词,嚣张跋扈小心眼……但她觉的不该将这些字眼用在表哥身上,从小到大,表哥对她实在太好了,纵是有点不对,也应尽力维护。
方婼儿强迫自己不去想表哥做的事情,努力转移思路:那唐鹏举太出人意料了,有做生意的手段,文采好,还莫名其妙地成了知府大人的办事人,他为什么还要呆在方家?佃户起移要主家同意这点不假,可有了夫子作靠山,方家还能约束他么?他做的事情确实可恨,轻薄亵渎自己不说,还当那么多人的面写诗来骂人,按道理应该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怎么就恨不起来呢?还拿银子去堵他的嘴,最终结果把表哥给关进去了,早知如此,用千两银子请个杀手要了他的命就好了。
这时方夫人的话题也转到了唐赫身上:“唐赫这人不简单,从他救婼儿的举动看,应该不是坏人。既然他表面上还是方家的人,我们方家就要尽到管束和提拔的责任。这次的事情的确是浩儿他们不对,安管家你出面安抚他一下,让他到府中管些事情,一来让外人知道我方家对有能之人是赏识的,二来让他不好意思继续追究。他是明白人,定然知道事情闹大了没好处的道理。”
安伯点点头。夫人虽然好长时间没有管理事务,一旦插手,还是显得智慧和大度。
事情定下来,方婼儿满怀心事地回了绣楼。表哥会关多久,何时放出来,会不会吃苦,这些问题固然要去想,但更重要的是心中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一个自己打算委托终身的人,却屡屡表现出非君子的行为,对那唐赫真要如此仇视么?还是因为表哥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于是间,方婼儿愁肠百转,长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安管家就带上礼物去了衙门,方婼儿锁好库门回到绣楼,将两个丫头撵走,自己一个人呆在房中。
雪儿和蒲儿不敢走远,便到隔壁绣房去绣花。
绣花是高难度的活,让雪儿觉的委屈的是,她自己认真学了好长时间,但绣出来的东西还是惹来一顿嘲笑,蒲儿姐从来都没有在绣房好好呆过,偏偏飞针走线毫不含糊,绣布上的花样活灵活现,灵动无比。有时候雪儿也会妒忌蒲儿姐,但更多时候是钦佩与依赖。
今天轮到雪儿嘲笑蒲儿了。
“蒲儿姐,这花应该是顺着纹路向外扩展,一点点的,由紧变松,你看你,就这样横竖牵了几条线,哪里是绣花,分明是蜘蛛在拉网!”这是蒲儿的原话,雪儿拿来回敬她。
“哎呦!”蒲儿一不小心扎到了手,疼得叫了一声。
看着蒲儿将手指头放到嘴里吮吸,雪儿咯咯直笑,不光是自己,蒲儿姐也有狼狈的时候。
蒲儿一怒,把绣架推得远远地,一转身坐到桌旁,支起下巴,愣愣出神。
“蒲儿姐,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担心小姐?夫人都说了,袁公子不会有事的,袁公子一出来,小姐就高兴了。做人嘛,谁都有个烦恼的时候。”
蒲儿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很郑重地问:“雪儿,你说我们做丫头的归宿在哪里?”
雪儿奇怪地道:“蒲儿姐你怎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很简单啊,夫人屡次说你心眼好,伶俐有霸气,有你在身边小姐不会吃亏,将来小姐出阁肯定会带上你,做小是没有疑问的,姑爷人好,你下半辈子可有福可享了。至于我……就不好说了。”
蒲儿问:“你觉得袁公子很好吗?”
雪儿点点头。
蒲儿想了想道:“那换你去陪小姐出嫁,你可愿意?”
雪儿笑道:“怎么可能,夫人的意思早就很清楚了,我们做丫头的只有听从安排的份,许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的。”
蒲儿叹了口气,趴到桌上继续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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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安伯回来的时候,却带回不好的消息。
“郑知县已经查明,杀害赵掌柜一案,确实与袁公子和四少爷没有关系,那两人是无意中见赵掌柜得了五十两银子,就起了贪财之心,隔了几天蒙了面去抢劫,谁知赵掌柜拼死反抗,不得以就杀了人。”
方婼儿问道:“既是如此,那表哥和四哥怎么还不放回来?是因为收租的事么?莫非那姓唐的不肯善罢甘休?”
“收租是方家家事,郑大人没有追究。只是那两人的身份却有点不一般。昨日郑大人动刑审问,追查两名凶徒有无前科,一查之下,却查出那两人是……明教之徒。”
“明教?”方夫人母女心里都是一咯噔。这两年明教在民间闹得很凶,朝廷已将明教定为魔教,派了专人清剿,凡是明教中人,一经查实,定斩不饶,还要株连九族。与明教有瓜葛的,需到官府自首,说明来往经过,若无大错,罚以重金,若有支持明教的行为,轻则流放,重则斩首。可以说,明教已成了人们口中的忌惮之词,不能轻易提起。
方婼儿疑惑道:“听说蕲州那边明教猖獗,江陵这里却从未听说,表哥怎会认识明教中人?”
“事关魔教,袁公子和四少爷都被严加看管,老奴想去探望都不可能,袁公子怎么和魔教有关系,老奴实在不知。糟糕的是袁公子昨日当堂承认那两人是受他指使,现在想要脱身出来,恐怕……”
事情闹大了。方夫人和方婼儿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袁家可有派人来?”方婼儿问。
“袁家昨夜就派人去了县衙门,他说的和老奴打听的没什么两样。老奴拿了老爷的名帖见了郑大人,郑大人明明白白的告诉老奴,这事关系太大,他也担不住,不过看在尚书大人和学政大人的份上还可以压上一压,延迟一两日上报。还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旁人不捅穿,他犯不上得罪人。”
“那是说……?”方夫人露出一丝惊喜,只要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就好办。
安伯点点头道:“郑大人顾忌的应该是唐赫,他为知府大人办事,要往上捅简单得很,郑大人要是私自放了少爷他们,只怕乌纱不保。”
“唐赫?要是以前……就是一句话的事,如今楚夫子今非昔比,在朝中说话比老爷还管用,倒不能乱来了。宁知府和我们有点关系,只是明教的事真捅到他那里,他未必肯承担干系,解决问题的办法还在根源上……”方夫人瞬间作出决定:“迟则生变,安伯你明早就去找那唐赫,好言将他请到府中来,我会亲自给他道歉,想办法说服他。要是那人真不识好歹……哼,方家对吃里扒外的人是不会手软的!”
安伯打了个寒噤,夫人的话没说透,但意思很清楚,是要孤注一掷了。
方婼儿眉头紧皱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娘亲您多虑了。不如这样,为显诚意,我便与安伯同去,我一女子抹下脸面去求他,他多少要给点面子,只是让安伯受累了。”
安伯连忙道:“小姐千金之体,尚且不辞劳苦,老奴算得了什么!”
女儿去求一陌生男子,方夫人本不想答应,但事关重大,又迫在眉睫,只有女儿去才显份量,便点头应允了。杀人灭口的事搞不好会连累整个方家,不到万不得以,方夫人是不会行此下策的。************推荐一张都没有,老泥很悲哀,是老泥写得不好吗?大吼一声:推荐!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