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浩在路上就写好了诉状,给衙役塞了一锭银子,衙役嘱咐一干人在外候着,自己屁颠屁颠地将状子递了进去。
唐赫前世今生从未上过官衙,心中不免有几分怯意。不是惧怕官威,而是对衙门办案的程序一无所知,担心闹了笑话。
不大一会,衙内传来升堂声。唐赫心里暗赞:不想这父母官大人竟是个勤勉的官儿,办事效率比后世的那些人强多了。可他哪里知道,知县郑保成辖区出了人命案,正担心不能尽快破案而背上无能无为的罪名,对这事实清楚的小案子,自然火速处理。在上司的眼皮底下过日子,兢兢业业小心翼翼是难免的。
“传原告!”
衙役将袁浩和方少爷三人带了进去。唐赫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被喝斥了一番。
大堂上知县大人的问话声传来,声音不大,唐赫听不真切,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隔了一会,衙役高叫:“带被告!”
唐赫来到堂前,两排衙役持了水火棒肃立,县老爷一身官服正襟危坐,头上一方大大的“明镜高悬”牌匾。跪在堂中的只有两个家丁,袁浩和肥少爷立在一旁。
不过是一七品芝麻官而已,怕个鸟!唐赫把心一横,换上副老实可怜样,上前恭敬地下跪磕头。没办法啊,大棣阶级分明,不磕头可是要挨板子的。
郑知县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下跪何人!”
唐赫担心碰上糊涂官儿办糊涂案,张口就抬出了楚夫子:“学生唐赫,蒙楚夫子看重,新收为门下弟子。”
“唐赫?……你莫非就是那唐鹏举?”郑知县狐疑地问。
“正是学生!”
这几天唐鹏举的名头传得沸沸扬扬,作为父母官,郑保成怎能不知,早晨送夫子的时候那唐鹏举还去过,只是当时天太黑,没看清容貌。令郑保成万万没想到的是眼前这衣着寒碜、其貌不扬的庄稼人就是江陵鼎鼎大名的天才学子。
郑保成迟疑一下道:“既是本县童生,许你站起来回话。”
唐赫闻言大喜,麻利起身献了个肥诺:“谢青天大老爷。”
郑保成神情稍缓了些:“唐鹏举,我且问你,袁公子告你抗租不交,还伤人至残,可有此事?”
唐赫叫道:“学生冤枉!”
一旁的袁浩站出来道:“禀大人,唐赫六七年没缴地租,此乃事实,这位是方家田庄的管事,可以做证。伤人致残是学生亲见,在场之人还有很多,大人一查便知。我们方家袁家……大人你是知晓的,还不至于冤枉一个下人。”
“小人作证!小人作证!”方少爷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叫道:“姓唐的不交租还打人,请老爷严办!”
“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跪在堂中的断臂的家丁哭嚎着躺到地上。
郑保成皱皱眉头斥道:“唐鹏举,你虽是读书人,却没有半点读书人的体统,来到公堂,衣冠不整,有辱斯文,小心本官革了你的学籍,断了你的前程!你伤人一案,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话可说?”
我靠,居然不鸟楚夫子,这家伙还算有几分胆气。听袁浩的口气,好像与这官儿有点瓜葛,今天要整倒姓袁的恐怕还有点难度。唐赫抗议道:“大人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学生确实冤枉。”
郑保成道:“本官一向清正廉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若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怪本官无情!”
唐赫从容道:“这位袁公子说得没错,唐家六年没交租是事实,不过其中却另有缘由。学生十二岁那年逢双亲离世,方夫人感学生孤苦无依,为勉励学生继续奋发向上,便要将十多亩地送与学生,学生不才,但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还是懂的,便将地契还了回去。夫人无奈,便命管事免除了唐家的地租。方夫人美德,广为众人传颂,此事大人一访便知。”
郑保成问袁浩:“可有此事?”
袁浩拱手道:“禀大人,此事学生略有所闻,但仅是道听途说。免除地租不是小事,当有文凭字据,只要唐家拿出字据,方家断无再收租的道理。若是拿不出字据,口说无凭,方家追回欠租实属正当。”
郑保成点头道:“此话有理,唐鹏举,你说方家免你地租,可有凭证?”
唐赫冲袁浩冷笑道:“好一个无耻的小人,把个出尔反尔的卑劣行径说得冠冕堂皇,若人人如此,世间还有何诚信可言?”
郑保成一拍惊堂木道:“公堂之上,岂是你逞口舌之利的地方!本官办案只讲证据,你拿不出证据,方家收租就是理所当然!”
唐赫冷冷道:“字据什么的我没有,方家真要收租我也无话可说,区区地租么,学生还交得起。但若是有人冒了方家之名行那敲诈勒索之事,敢问郑大人,学生这银子也要给他么?”
郑保成一愣,指着方福堂道:“这人难道不是方家少爷?”
唐赫点头:“是方少爷不假。”
郑保成怒道:“既然是方家少爷,你那冒名之说从何说起?”
“方家少爷就代表方家么?大人你如此武断……”唐赫摇摇头,强行忍了难听的话:“方府管家就在门外,大人何不叫来问上一问?”
郑保成脸色很难看,不是所有方家人都能代表方家,这简单的道理谁都明白,是他自己太想当然了。
“传方府管家!”
安伯进来磕头后将草包少爷自作主张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言明夫人小姐与此事并无关系。
郑保成狠狠地瞪了袁浩一眼,先前隐瞒被告身份的事不说,现在又闹出方家人欺下瞒上的事,害得堂堂父母官被人嘲笑。
袁浩连忙道:“大人容禀,方伯母和方小姐一向对小侄言听计从,小侄只是还没来的及将此事告知伯母而已。待小侄回去一说,伯母对收租的事定然赞同。”
唐赫讥笑道:“原来袁公子才是方家的当家人,失敬失敬!袁公子,如此说来你是承认这些人是受你指使了?”
袁浩恨恨道:“是我指使的又如何?姓唐的,实话告诉你,这租子你早晚得交,方家已容不下你,尽快滚蛋才是明智的选择!”
唐赫不理睬袁浩的叫嚣,转头道:“郑大人,若是袁公子持有尚书大人写的‘方家由袁公子作主’的字据,学生今日就认了这罪,任凭大人处罚。若是没有,嘿嘿,这冒名诈骗的罪是不是要坐到他头上?”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郑保成羞恼道:“你要告他,写了诉状来。本官今天断的是你伤人一案,唐鹏举,你光天化日之下打伤他人这总抵赖不了吧?纵是你受到勒索,也应及时到官府报案,定罪判罚是本官的事,你出手伤人就触犯了律法!唐鹏举你是读书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官定要将你严办!”
我日,不就是打断一条胳膊吗?多大事啊,犯得着这么跟我过不去?这事搁别的学子身上,责问几句赔点药费就算了,连罚金都不会交。你口口声声要严惩,和姓袁的没鬼才怪!
唐赫哈哈一笑道:“郑大人,若是有人抢大人小妾,不知大人如何应对?豺狼来了有棍棒,对于这种强盗行径,唐某打便打了,不觉得有何不妥。”
郑保成大怒:“你竟敢对本官不敬,来人……”
“慢着!”唐赫的声音更大:“郑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轻易定了唐某的罪,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得住后果!”
郑保成正义凛然道:“好你个狂妄之徒,不要以为有夫子做靠山就为所欲为,本官拼着这顶乌纱不要也要将你拿了,否则置大棣律法于何地?”
唐赫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道:“郑大人可认识此物?”腰牌是宁知府给的,上面只有“江陵府制”四个字,唐赫猜想应该只是名贴一样的东西,方便府中人在外行事的,但也不妨碍唐赫此时扯虎皮拉大旗。
郑保成愣住了,顶头上司的东西怎会不识,却不知道唐赫从哪里弄来,和府台大人又是什么关系。
唐赫见腰牌起了效果,心里暗暗得意,县官不如现管,夫子的账你可以不买,顶头上司面子总不能不给吧!嘿嘿,本公子的水深着呢,岂是你们能想到的,没事吓吓你也是好的。
“郑大人,唐某奉了府台大人之命行事,现查明这四人与赵掌柜一案大有关系,故用计将这四人带到衙门。郑大人,赵掌柜被害一案就着落在他们身上,放也好,捉也好,你看着办吧。”
躺在地上惨哼的两个家丁一听脸色大变,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衙役们应变及时,水火棒一架,挡住了二人去路。
唐赫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一把还真赌对了。刀疤脸亮出匕首时,唐赫就认出了此人,那天给赵老板银票,就是这家伙聚了一帮人在店里吃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刀疤脸都应该是赵老板被害一案最大的嫌疑人,再加上这家伙光天化日之下敢持刀行凶,定是穷凶极恶之徒,这杀人嫌疑就更大,所以唐赫才会下狠手打伤他,并主动到衙门来。
看到这情景,郑保成还不明白就是蠢猪了,连忙吩咐拿人。
“郑大人,这些人敢连续作案,定是惯犯,可要好好审审。刚才你也听说了,这几人都是受袁公子指使,可千万别让首犯脱了罪。郑大人办案的能力宁大人还是信得过的,学生就不参与了。此事学生暂时不会对宁大人提起,办得好功劳都是大人你的,办不好……”
这份人情卖得足够大,郑保成慌忙起了身,想冲唐赫拱手却觉不妥,嘴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站着,只觉浑身冷汗涔涔,冰凉一片。
……
被链子锁住的袁浩看着唐赫扬长而去,气得快要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