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贤侄,唐大郎……”
天还没大亮,唐赫睡得正香,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别敲了,再敲下去我的房子都要倒了!”唐赫不满地叫了声,开始不紧不慢地穿衣。他没事的时候一贯是睡到自然醒,今天一大早美梦就被人打断,起床气肯定是少不了的。
打开门,门外一猥琐的中年汉子陪着笑脸。
“哦,是邹叔啊!邹叔,莫不是家里的房子着火了?不是?那就是昨夜刮风吹翻了渔船——也不对?我知道了,定是二愣子掉水里了……哦,二愣子掉水里也淹不死,难道是慧儿掉水里了……哎,瞧我这破嘴,慧儿是绝不会有事的!邹叔,您老人家大清早不去打鱼挣钱,跑我这里不让人睡觉,究竟什么事啊?”
邹叔一脸黑线,将手中的鱼举到唐赫鼻尖前,嘴里却是不发一言。
“哦,原来邹叔给我送东西来了,快快,屋里坐。”唐赫马上换了副面孔,热情洋溢地把人往屋里拉。
邹叔进了门,将鱼往地上一扔,从肩上取下个包袱放到桌上,没好气地道:“我家慧儿对你惦记的紧,巴巴地准备了些东西让我送过来,你这小子却咒她掉水里,真是好心没好报!”
唐赫正要陪个不是,地上那尺多长的鲤鱼“啪啪啪”一阵乱蹦,吓了他一跳。
“邹叔,今天是不是又丰收了?这么大的鲤鱼都舍得送人,不替二愣攒老婆本了?”
邹叔名叫邹怀远,原本也是种田的,因长在江边,捕鱼的本事多少学了些,农闲的时候便出去撒几网,弄点活钱花花。到后来,索性一咬牙,卖了自家的几亩田,弄了一条小船,摇身一变成了渔民。
见唐赫问到打鱼的事,邹怀远的脸上立马现出得色:“小子,给你拿来就尽管吃,一条小鱼你叔还没放在眼里,把你那张损嘴给塞满了,省得什么犯忌的话都往外蹦!”
唐赫嘿嘿笑了两声,“恭维”道:“邹叔在江里摸爬打滚几十年,这捕鱼的本事是越发见长了,好几斤重的红鲤都成了小鱼,改天定要观摩观摩学习学习。”
邹怀远老脸一红,随即眼珠子一瞪道:“你那渔网是好用,但没有叔这份水上经验,别说鱼了,连蚌都捞不着一只!”
这话倒不假,唐赫能教慧儿编织后世的各种各样的渔网,但真要让他去捕鱼,恐怕鱼捞不到一条,自己都要掉进江里喂鱼。
“邹叔你这么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唐赫正色问道,毕竟教人家织网只是小事,也不能老是放在嘴边称功。
邹怀远搓搓手道:“敏丫头昨儿个回来走娘家,你婶婶炖了只老母鸡,想叫你去打打牙祭,怕你出去了寻不到人,来得早了些。还有……能不能帮叔看看,那三层网究竟是怎么回事,十回有八回都卷成绳子一样。”
听说是关于渔网的事,唐赫爽快地应道:“行,邹叔你先回去,我收拾一下就来。”
见唐赫答应,邹怀远喜滋滋地去了。
唐赫返身打开桌上的包裹,里面一件蓝色的袍子,还有一双布鞋。摸摸袍子,细腻而柔软,绝非身上的土布能比,拿起布鞋,鞋底密密的针脚何止千针万线。又让慧儿费心了,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挺会体贴人,没有白把她当亲妹妹疼。
邹叔的家并不远,就在村头上。
村子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和方家田庄紧邻,原本村里的住户都是方家的佃户,后来有渔民见村子离江不远,方便泊船,便在村头搭了茅屋安了家,邹叔就是其中的一户。
唐赫到邹家时,邹叔和慧儿正在院中理一张长达十几丈的渔网。渔网正是唐赫从后世借鉴来的专捕大鱼的三层网,而眼下的情景与其说那是一张网,倒不如说是一根粗绳还恰当些——原本宽约四尺的鱼网紧紧地缠在一起,有的地方甚至拧成了麻花状。令人惊奇的是,居然还有几条尺长的鱼裹在渔网里,被缠成粽子一样无法取出,早已半死不活了。
父女俩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拉扯着渔网,又怕用力大了拉断线绳,气急败坏的样子让唐赫忍俊不住。
慧儿抬头见唐赫在一边笑,不依了,将手中渔网一扔,撅嘴道:“赫子哥你不过来帮忙还在那儿笑话,太过份了!都怪你,弄出这东西出来害死人!”
唐赫笑道:“用这种方法都能解出这么多来,真难为你们了。不是我笑话,你这丫头真笨得可以,你就不会拿到水中让流水自己去解啊!”
一句话提醒了父女俩,邹怀远顾不上计较唐赫其实也说他笨了,卷起渔网就往江边去了。
慧儿奔过来拉着唐赫的衣襟欣喜道:“还是赫子哥有办法!”
慧儿今年十四岁,身子刚刚长开,两条粗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脸上略带稚气,娇憨的样子惹人怜爱,唐赫习惯性地去摸她的头。
慧儿一避三尺远,叉起腰,凶巴巴地道:“赫子哥,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许摸我的头!”
唐赫乐了,打趣道:“别说你是大姑娘,就算将来嫁了人,也还是我妹妹,该疼的时候就要疼,该揍的时候哥也不会手软。”
慧儿嘟嘴道:“我才不嫁人呢!嫁到别人家还不是受气,你看我姐……”慧儿扭头瞅瞅屋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年前,十六岁的敏敏做了一大富人家的续弦,这一年来时不时就往娘家跑,唐赫虽然没过问,但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日子定然过得不甚美满。
唐赫岔开话题:“我刚才看了那三层网,应是浮纲上的浮子太稀,你将浮子的间距改为半尺,以后应该不会再拧绳了。”
接着唐赫又耐心地向蒲儿解释网为什么会卷在一起:“网在江底顺水而走,浮纲在上底纲在下,将整张网撑开,若是浮子力道小了,浮纲底纲挨得太近,碰到水草之类的障碍物就容易绞在一起,出现这种卷筒现像。”
慧儿对各种网具已很有心得,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开心地道:“只要不拧绳,我和爹就能多打好多鱼了!赫子哥你不知道,我们收一次网就要解个半天,烦都烦死了,有时恨不得将网抛在江里不要了。”
“那你是嫌哥教的东西不好了?”唐赫故意问。
慧儿急忙分辨:“不是不是,赫子哥你最厉害了,你教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是我们不会用。”对于赫子哥,小丫头是彻底崇拜,别的不说,单是用了那些浮的沉的,孔大的孔小的网,家里的日子就明显好过了许多,有好长时间没试过饿肚子了。
见小丫头脸都急红了,唐赫不忍心再逗她,正经道:“慧儿,你送过去的衣服哥看过了,那么好的料子哥都舍不得穿,应该要不少钱吧?”
慧儿喜道:“赫子哥你试过了吗?合不合身?那布料是我特意为你选的,让哥出去有个体面。钱的事不用担心,卖花篮的十两银子爹一个子都没要,都在我这里存着,以后我再帮你做几件。赫子哥你也是,都做先生的人了,也没个先生样,让人看了笑话。”
慧儿有一双灵巧的手,花篮的事唐赫只说了个大概,她就琢磨着鼓捣出来,甚至比后世的水果篮要好看很多。唐赫没让编多,十个篮子赚了十两银子。十两银子都没放在眼里,让小姑娘自己揣着,看来邹叔近一段时间是发了点小财。这一家人的日子早晚会红火起来,只是敏敏……
敏敏嫁人的时候跑到唐赫家里哭了好几回,那时的他年纪小弄不明白对敏敏的感觉,也没法给予太多的承诺,再加上某些方面的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青梅竹马的女子委屈地去了。每当想起敏敏,哪怕唐赫依然分不清对她是哪一种感觉,但他心里总会如同针扎一样的难受。正因为如此,对待邹叔……有时候说出来的话难免不好听。
“赫子哥你来了。”随着话声,一个膀大腰粗的小伙子从屋里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穿水红罗裙的明艳少妇。
“真是难得啊,我们行侠仗义的绿林好汉今天也在家里,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唐赫讥笑道。他说这话不无原因,这壮小子正是邹家有名的浪荡子邹二愣,邹二愣不务正业,整天嚷嚷天下不公,发誓要做一个劫富济贫的好汉,谁劝也不听。家人打骂得狠了,干脆混在外面不回家,也不知道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有时候唐赫恨不得将他暴揍一顿,心里早后悔不该教他拳脚功夫。
邹二愣敢顶撞别人,对唐赫却是万万不敢的,陪了笑脸不出声。
唐赫横了他一眼,目光投向那明艳少妇——敏敏。敏敏已不再是以前的渔家女了,金钗玉钿,明珠臂钏,一张粉脸白嫩许多,更显娇俏迷人,只是眉宇间的一丝幽怨用再多的笑容也掩饰不住。
敏敏上前盈盈一福:“唐大哥,这些年邹家多亏你了,敏敏这里谢过唐大哥了。”
“唐大哥”这个称呼有些刺耳,唐赫心中一痛,强笑道:“敏敏这般作为,是拿我当外人了?”
敏敏转过头不去看唐赫,轻声道:“昨日爹爹说要到城里找个铺子专卖网具,敏敏听了心里高兴,不想我邹家也会有这么一天。开铺子的事不用说,还得烦劳唐大哥,感激的话敏敏就不多说了,敏敏心中,唐大哥……早就是一家人了。”
唐赫故作洒脱道:“既是一家人,哪来的许多客套。邹家的事我义不容辞。”心中却在感叹,终究是他人妇,难免生分,不过两年来第一次肯开口和他说话,也算有点缓和了。
邹二愣正要邀唐赫进屋,却见院外一人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他犹豫一下对唐赫道:“赫子哥屋里坐,小弟有事出去一趟,等下回来陪赫子哥喝酒。”
唐赫也看到了院外那人,知道是些狐朋狗友,冷着脸看着二愣出去。
院外隐隐传来交谈声,提到什么老头女人,唐赫眉头一皱,迟疑片刻,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