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修正果战友论道 搞竞赛兄弟誓约
可叹一场颠倒梦,功名恰似浮云。凡尘谁人苦追寻?从早忙到晚,从夏忙到春。
黄水滔滔东流去,日月匆匆西沉。世间何事不劳神?烟雨遮望眼,难认自家身。
窗下的阳光渐渐向东移动,晚风轻轻吹拂着充满活力的军营。连务会仍在继续,争论也仍在继续。
“看问题要抓住本质。”程羽摘下眼镜放在桌上,一双紧急调整“光圈”的眼睛立刻迷缝起来。“就这件事而言,与群众的纠纷事出有因,可以忽略,但违纪不能小觑。大家想想,此事不了了之,或浮皮潦草的写个检查,批评几句,士兵们会认为瑕可掩瑜,个人想干啥就干啥,是非可以混淆。不仅会产生更多的违纪,最让人担心的是,士兵心理上那道严明纪律的防线会彻底坍塌。纪律一旦形同虚设,部队成为一盘散沙,将无法执行艰难险重任务,其后果非常严重。”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照这么说,不处分他俩带不了兵了呗。”涂广悦承认程羽说得不无道理,但不认为非用处分制止违纪。“你不很重视思想教育吗,可以充分发挥思想工作的能动性嘛。教育教育,提高觉悟,普通老百姓必定能成为合格军人。”
塑造。
“思想教育和组织处理是个有机整体,二者相辅相成,不能绝对割裂开。”程羽拿起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趁机寻找个形象性的说法。“新兵如同刚出土的小树,将来成为栋梁还是歪了脖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园丁的修理。所以,我们要知道哪些枝杈该保留,哪些枝杈则必须剪掉,且应该毫不留情地彻底剪除,不留任何滋生的条件。”程羽的“园丁艺术说”显然有说服力,众人都静静地听着。“不要害怕污点。剜去毒疮虽然留下疤痕,毕竟比深度腐烂好。”
腐烂的后果有两种:彻底去皮或弃旧图新。
“说得太严重了吧?”
涂广悦不以为然的嘴角上挂着一丝笑意,他觉得轻微违纪好比屁股上长个火疖子,简单的痛痒却无关大局,根本不会改变士兵的品质,不必上纲上线,更用不着大惊小怪如临大敌,显然是神经过敏。
神经过敏比火疖子危险。
“防微杜渐啊。培养一个兵好比练武功,丝毫邪念都容易导致走火入魔,弄不好后患无穷。做为‘园丁’,面对未长成的小树,要敢于修理更要善于修理,否则非但培养不出栋梁,恐怕连歪脖树都难得。”
不可断言歪脖树毫无用处,遇到谁想上吊,必定提供优质服务。
方便。
“你太杞人忧天了。”
涂广悦觉得程羽该做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他的论调虽然理性,但听着多愁善感或小题大做。没必要的事儿。
“不是杞人忧天,是我们培训新兵要多些理性思考,少些感情用事。强调对战士严格管理、严格要求,也要强调严宽结合,不能说严,连个门缝儿都不留,说宽,大敞四开连门都不关。”
“此话从何说起?我怎么听得云山雾罩,好象有所指啊。”
涂广悦敏锐地觉察到程羽话里有话,且针对性极强。
“我也没搞懂。”汤凡与彼同行。
“都没听明白?”程羽翻开旧账并没有深究,只是微笑着面对涂广悦点到为止。“刚才你跟王犬说什么了?照揍不误。”
教唆。
“我说过这么没水平的话吗?”
涂广悦见指导员把话点透了,故做诧异来掩饰尴尬。
“所以,今天我要严肃地说:在兵面前,尤其在新兵面前,说话一定要特别注意,任何随便的话都可能对他们的心理及行为产生负面影响。”程羽板着文静的面孔,用严肃的语调阐明观点。“随着时代的发展,兵的思想非常活跃,受社会影响也较大,当部队纪律还没有成为自觉约束力时,很容易被一两句看上去平常的话导入歧途。”
可能性永远存在。
“照这么说,该受处分的是我了?”涂广悦在内心里不得不承认程羽说得有一定道理,但表面上仍不以为然,讪讪的说:“不要神乎其神说得那么悬,你不会是研究什么理论走火入魔了吧?”
“别开玩笑。”程羽预测:“看着吧,王犬把你的话当成怂恿,再惹祸就不是打架斗殴这么简单,很可能会更出格。”
推断对与错,将由实践证明。
“天啊!如此说来,我跟他不是一丘之貉,也成黑后台了。”
程羽一番话,刺到涂广悦痛处,果真如此,他必须先给自己个说法,否则,做为连长将不知该如何带兵!
“我可没那么说哟,你别自我贬低。”
程羽笑了。
会议继续研究对王犬和丁克的处理。
一场风波,丰富了新兵一连官兵的生活。晚饭后,程羽召集班长布置召开班务会,主题十分鲜明:
怎样缩短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距离?
程羽特别指出:
“讨论题有两层意思:一是个人从普通青年过渡到合格士兵的距离;二是做为军人与群众之间的距离。不要就事论事,要从思想高度认识军人的标准和军民关系,从根本上锤炼爱民意识和执行纪律的自觉性。”
把纪律变成士兵的自觉行动,才会发挥最佳效能。
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用她深情的明眸顾盼着火热的军营,轻轻抚慰着一群焦燥不安的年青军人,希望能用纯洁的镜子,照出自己人性中的肮脏来。然而,月亮错了,一班的讨论开局就偏离了大方向。
“算个屁事呀,我当兵前时常打架,也没见破坏国家建设,更没让历史车轮倒转,相反,把坏人收拾老实,还有利于社会和谐呢。”
当事人王犬,不服柳白对打架行为破坏军民关系的定性,他要用辩证法理论为自己辩护,着重说明,打架也具备进步因素。即便不能促进社会发展,或许可提高战斗力。如此强词夺理,把柳白的嘴气歪歪了,他圆眼环睁,组织大量的语言,说明不能混淆现象与本质,打架分对谁。对敌人可以大打出手,但人民群众不是敌人,具体地说,不能把郑爽视为敌人,也不能单凭压死只鸡就判定他是坏人。
不缺胳膊少腿,不瞎不聋都是好人。
王犬所持观点与柳白截然相反,他认为柳白站错了立场,所以才得出错误的认识,当即高声质问:
“班长,如果郑爽压死你家的鸡,你还认为他是好人吗?”
没人会认为损害个人利益者是好人,再高风亮节也难做到认敌为友。柳白被问得无言以对,如果认定损害个人利益者是好人,他不是傻瓜定是虚伪。
“我来哆嗦两句。”
柳白与王犬针锋相对地争论到激烈处,丁克故意筋筋微翘的蒜头鼻子,瞥一眼周围人,颇得意“哆嗦”这个词用得俏皮。他基本上认为,郑爽肯定损害了群众利益,做为军人碰上这事儿没第二选择,就一个字:打。视而不见绝非正义者的本色,说白了,打仗是当兵的本职工作。凭啥不打?不打等于失职。另外,遭到攻击必须反击,符合“不打第一枪”的原则。再者说,当兵也是妈生爹养的,有血有肉,挨打也知道疼。哪块黑板上写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军民鱼水情的先决条件是两好凑一好,不能光鱼有情水无情。所以,他认为好人不该打,小流氓不该饶。对流氓讲客气,等于对人民群众的犯罪。对付小流氓的最有效办法就是揍他,只有揍他才能老实。所以之所以,问题的实质是打架属于见义勇为,不是违反纪律,应该立功而不应该挨贬。
丁克这番话针对柳白的批评而发,自认水平不洼,说完就近与王犬握握手,以示自己永远与他拴在一根绳上。如此旗帜鲜明的发言,使大多数人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距离没缩短,与王犬和丁克的距离却缩短了。柳白和高万同坚持认为跟老百姓打架是错的,与支持王犬的人进行论战,结果成为众矢之的。围攻者一致认为,主要问题不是该打不该打,而是该狠打。太谦虚不行,要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不遗余力,打他个三魂出窍,才显军人锐不可挡的神威。
尿性。
论来论去论转了向,搞不清到底谁犯了错误。
“军人的主要任务之一是保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谁损害都应该受到处罚,起码要承认错误。”
柳白认为军民关系无条件。
单方面。
“我跟郑爽打架正是维护群众的根本利益呀。”王犬做无罪辩护。“他压死群众的鸡,我不能作壁上观,必须挺身而出,为群众讨个说法。”
“打群众就不对。”高万同坚定地站在班长的战壕里。“人民子弟兵,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与群众为敌。”
“放屁。”王犬又要撒野。
“住嘴!”柳白及时制止王犬。“讨论的目的是弄清是非,大家要以理服人,不许说脏话,嘴巴干净点。”
“你们口口声声地说群众,啥叫群众?我认为聚在一起的人都可以称群众,词典上可没明确它是褒义词。所以,团伙偷猎野生动物是群众,结党营私欺行霸市是群众,勾结走私贩毒是群众,黑社会集团更是群众,谁敢说收拾他们不对?”
王犬自认这番驳斥非常有力,小眼睛直闪光。
“这套话整得到位,绝对属于‘说话有劲不在上粪’的范畴内。”讲究环保时代,丁克用词尽量接近绿色。“我还是那句话:好人不能打,坏人不能饶,必须要揍他个‘臭卖唱的’。真是错翻了眼皮。”
最后一句是三班长胥株林的口头禅,如今有了继承人。
初学乍练,用得也算恰当。
“自卫还击绝对没错,法律条文还允许正当防卫呢。”
唐家好声音不大,理却不弱。明显站在王犬一边。
“从根本上说,那家伙敢来告状,主要原因是拿自己当个角儿,吃了亏不甘心。所以我明确表态:这种人天生是欠揍的种,下次再碰上他,不用王犬出手,我就揍他个起不来床告不了状。”丁克愤愤不平。
抓狂。
士兵们不再轻信宏论,更多强调个人观点。他们在“执行命令是军人天职”的前提下少几分盲从,却多了几分偏激;他们敢于对自己出格的行为负责,却不会正视行为的危害性;他们疾恶如仇,却不愿控制情绪把握必要分寸;他们虽然穿上军装,却不可能一步跨入军人的行列。
争论进入白热化,唇枪舌剑,谁也不服谁。
“停、停、停。”柳白突然发现班务会跑偏了,整个事件中,有个关键问题没弄清哩。“丁克,我问你,给唐家好的《士兵外出证》咋跑你手里去啦?你俩为啥要调包?有什么幕后交易?”
当时不调包,改变航线的阻力太大。
“啥幕后交易呀,唐家好懒得上街就给我呗。”
丁克含糊其词,没正面回答班长的问话。
“少打马虎眼。到底咋回事?”柳白扭过头,用他那具有玻璃球特征的眼睛盯住唐家好,厉声吆喝:“你说!”
唐家好不说,直瞅王犬。
“不用瞅我,你实话实说吧。”
王犬不认为自己逼唐家好放弃上街的权利有啥不妥。不妥也做了,敢作敢当。
“我,我不知道咋说。”
唐家好把握不住实说到什么程度。说实话也是个技术活。
“你可真费劲。我说。”王犬把调包的经过原汁原味儿叙述一遍,最后声明:“是我逼他换的,责任我负。”
既然被认定错误,不差一件。
“你先别充好汉。”柳白揪住唐家好的小辫子不放,必欲在他身上有所收获。“好啊唐家好,你不但早知道他俩私自去滩下,还是个帮凶。说吧,为啥不早点汇报?把我弄得那么被动,说不清楚可要收拾你。”
“我汇报不成叛徒了吗?”
唐家好虽老实,也有做人准则。
“哈哈,你还挺够哥儿们意思呢。”柳白突然脸一变,白色中透着些许红晕。“你怕背叛哥儿们,就不怕背叛组织吗?啊?说。你想硬抗着是不?好,我把你交给连长,看他怎么处置你。”
“哎呀,班长,息怒息怒,你可千万别莽撞。”丁克不管班长的话是真是假,就近一把搂住准备起身的柳白。“要把唐家好再扯进来,你当班长的也脱不了干系呀,那咱班可得有不少人受牵连啊。”
“扯淡。该别人啥事?”
柳白没理清头绪,不同意丁克的看法。
“你想啊。我跟唐家好调包,你始终没发现,或发现了没当一回事,有责任没?有吧?”丁克瞥一眼高万同瓦抠着的长脸上不解的神情,继续对柳白说:“你没发现,副班长也没发现,如果连长问你俩是咋管理这个班的?做何解释?说自己没能力?说自己失职了?说啥都不好听啊。”
实话。
“失职就失职,我宁可受处分也不姑息你们。”柳白破釜沉舟。“非让违纪的人尝尝严重后果不可。”
“何苦呢?你不考虑个人前途,也该替副班长想想啊。”
丁克不喜欢高万同,但不妨碍拉他下水。陪葬也算个物件。比不上金银珠宝,瓦罐也是文物啊。
“是呀,班长,这事得从长计议。”高万同害怕牵连。
谁的利益谁维护。
“那你们必须在班里作检查。”柳白退一步。
笼络人是树立威信的方式。
“没问题。”丁克抢先表态。
“你俩呢?”柳白问王犬和唐家好。
唐家好顺应潮流,王犬也不悖逆。投鼠忌器。自己不怕死时该替朋友想。
随后的讨论,“柳派”占了上风。
在连部,军官们终于取得一致意见:
处分王犬和丁克。
《处分决定》在晚点名时宣布。
“好,再不用为求进步伤脑筋了。”
王犬初听处分决定心里挺难受,随后与丁克交流时却很释然。处分由领导说了算,干啥由个人说了算。有这个处分垫底儿,今后可以为所欲为,不用为维护名誉瞻前顾后,也不用为求取功名刻意拚搏,王犬反到觉得活轻松了。
挺好。
略有伤感。但理想和名声是人生的沉重负担,一旦放下会天下无敌。
“也是,丢掉包袱轻装上阵。”丁克故做豁达的笑逐颜开。“以后咱哥儿们成了难兄难弟,愿意咋着就咋着啊。”
“哎,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呢,拿得起放得下。”王犬故作轻松的苦涩心里突发奇想。“既然前途暗淡,干脆放开了玩,多整几个处分,说不定复员后会成为安身立命的资本呢?看那些从监狱里出来的。”
横了。
虱子多不咬,“饥荒”多不愁。王犬挺崇尚这句俗语。
“对呀,我听说有人打着‘我从监狱出来’的旗号欺负人,没人敢惹。如果咱拿处分玩横,也没人敢说不啊。”丁克本就灵活的脑袋又开一窍。“真是茅塞顿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和‘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这些至理名言,以前的理解都有误差啊,现在才悟出真谛来。”
“现在明白也不晚。”王犬扁着嘴予以鼓励。“既然有了新的人生观指导,必须活得地道点。如今崇尚名气,我打算创造个王氏品牌。”
“王氏品牌,用商标不?”
丁克表示极大兴趣。品牌需要捧。
“当然得有商标。”
“上次你给班长水壶上贴的小王八图案还有吗?干脆用它,正好隐含个‘王’字,非常贴切。”
丁克把王者、王姓和王八相串连,似乎犯忌。
乱弹。
“去个蛋的,那是啥玩艺?”王犬并没往歪里想,他找出纸笔,顺手画个虎头的简图,脑门上写个粗粗的王字,一笔一划非常刚硬。“看这个咋样?咱不做人中豪杰,也要做兽中之王。”
“这不也是动物吗?还不如小王八有特色呢。”从广告效应看,越腻歪人印象越深。“再说,你这个咋贴呀?”
“贴啥呀,”王犬越发张狂,“等我有机会去西安,就到纹身馆把设计好的商标纹在脑门儿上。”
“那恐怕不行吧?”丁克犹豫着提示。
“为啥?怕部队不让?”
“部队不让可以回家,如果你家不让咋办?”
被赶出家门,只能流浪。
“也是哈,还有家人管着呢。”
王犬的兴奋点开始降低。他知道,自己要敢把“商标”纹在脑门儿上,部队肯定扒他的“皮”。回家后,他老爹不把他全身的皮扒掉,也得把脑门儿那块皮扒了。
危险性肯定存在。
“那咋办呢?”
王犬一心展示自行设计的独具特色的标识。
“不能急,得慢慢琢磨个好办法。”
丁克暂时也无高招。
“咱俩都动动脑筋,想个万全之策,一定把商标打出去。”王犬要干的事,不成浑身都难受。“咱俩还得有个新玩法。”
王犬提出的新玩法与丁克一拍即合,两个兵约定:
开展处分竞赛!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当一回兵,总得有点收获,立不上功提不了干,当将军更指望不上,再不捞几个处分,档案里瘪瘪的没份量,说出去让人瞧不起,连流氓都镇不住。”王犬的谬论进一步深入。“做人得有气魄,不能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非有点不要脸精神不能成大气候。”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不要脸可以让人面对谴责从容镇定;可以把批评当成赞美;可以把缺德说成个性;可以把丢人现眼理解为出人头地;可以……没什么不可以,综合发展的时代,毫无疑问的更新着是非标准,产生不同的人生准则和千奇百怪的个体行为,从而才有灿烂的色彩。
是非不颠倒,世界就不热闹。
“有理。咱做不成英杰,干脆当恶棍。”
“对,为恶棍欢呼。”王犬握住丁克的手举起来。“常言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就让处分来砺练咱的厚脸皮吧!”
“既然搞竞赛,得有个奖惩措施呀。不然缺少动力。”
丁克欲使竞赛结果落到实处。
“是呀,不能稀哩马糊的,分出胜负,总得有点奖惩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