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有它的珍珠,天空有它的星星,在抗日烈士们的血管里,有比珍珠更闪烁、比星星更明亮的东西。他们的心里,有献给朋友的热血和友谊。
他们的精神,凌驾河流之上,凌驾深谷之上,凌驾海洋之上,凌驾云天之上,超越霄汉,超越那繁星满天的界疆。
王国蕃虽然死了,但却赢得了祖国的荣誉。他洒下的热血,不是坠人泥土,而是流在了人们的血管里,让人们感受到了他的精神。
经过一场场风雨洗涤,高山上,平川里,长江两岸,淮河堤坡上的枫树,由淡黄,涂抹成翠绿,继而葱郁凝重,接着就变得红艳了。
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经过一个又一个严冬酷暑,人们正一步一步向胜利走近。
被淮北人民誉为“文明之师”的新四军第四师,奉中共中央军委的命令,从1944年7月挺进豫皖苏边地区后,收复了萧县、永城、夏邑、亳县、砀山、宿怀等大片失土,控制了黄河以东的广大地区,恢复了抗日民主根据地,对被日军占领的战略枢纽宿县形成了包围之势。
宿县,又称“南徐州”,是淮北地区有名的古城。它的城垣十分雄伟,宽阔得可并行两辆汽车。城下,一条十几里长的护城河环绕,河宽20米,水深没顶,四座石桥连接东、西、南、北关,城楼拔地而起,巍峨耸立。东关长达三华里,地形特别复杂,日军占据后,对这里的城垣又经过改造,从城脚至城头,筑有多层射孔和暗堡,城内街道以铁丝网、沙袋,筑成防护体系。
这里是日军华中派遣军和华北派遣军的结合部,城内设有协调两军的指挥机构。指挥机构方圆数里,遍是营地,可谓壁垒森严、固若金汤。
在这个指挥机构内,日军占据了大片居民的豪华住宅,设烟馆,开“慰安所”,集聚掠夺中国的大量资财,寻欢作乐。居民们愤恨地把这个地方称作“小东京”。
由“小东京”向东,直通火车站,构成“小东京”的外围据点,维系津浦铁路这条南北交通的咽喉管道。
为配合中国抗日军民对日军的战略反攻,盟军派往中国助战的航空队,对被日军占领的这个据点,进行战略性轰炸了。
10月20日上午,天气虽然晴朗,但淮北平原上刮起大风,把尘土搅得满天飞扬,遮天盖日。
10时许,宿县城上空响起一片轰隆隆的飞机声,7架援华抗战的美军P-51型战斗机,突然飞临宿县城上空。
美军飞机,对准城内“小东京”和火车站两个目标,俯冲扫射,轮番轰炸。炸弹和机枪子弹,像冰雹般朝下倾泻。
这是一次闪电式的空袭。“小东京”和火车站遍遭炸弹轰击,发出一声声巨响。烈火、浓烟腾空而起,两个魔窟被燃烧弹击中,熊熊燃烧。
日军遭此突然打击,一时手忙脚乱。许久,才发射炮火还击。高射炮、高射机枪,“哒哒哒”射向高空,炮弹在空中爆炸,弹片横空喷洒。
骤然间,天空变得可怖了。
10多分钟后,美军飞机完成空袭目标,机群依次撤出战斗,向老河口方向飞去。但是,其中一架飞机,不幸被日军炮弹击中,失去控制,向宿南东坪地区滑去。
受伤的美军飞机,带着巨大的破裂声响,拖着一条长长的黑烟,紧随着逞威的沙尘,翻搅起来。
这骇人的场面,惊:动了宿南一带军民。他们闻声,纷纷跑出室外,隐蔽在树丛中、屋檐下、沟渠旁,观察着这惊险的一幕。
宿南地区,属中共宿(县)怀(远)县委领导下的一块抗日游击根据地。这块游击根据地,约800平方公里,包围着宿县城东南的大半个圈子。
正在东坪一带开展游击活动的宿南抗日游击队,也看到了天空燃烧的飞机。宿南区区长兼游击队教导员王国蕃、游击队队长潘成焕两人,隐蔽在东坪集南小张庄边的一条沟里。
在这一带上空,过往飞机比较频繁,不仅有国民党军的飞机,有盟军的飞机,还有侵华日军的飞机。日军飞机曾多次轰炸过东坪。因此,游击队对过往飞机,十分警惕。
“老潘,这架飞机失事了!”王国蕃怀着不安的神情说。
“是出事了!”潘成焕回答后又说道,“看不清楚是哪方面的飞机?”
“飞机失事,飞行员非死即伤,会有很大危险!”王国蕃说:“不论是哪方面的飞机,是友,是敌,本着革命人道主义精神,都要进行营救!”
“你说的对,我同意!”潘成焕回答。
两人商量决定,先营救飞行员,然后再行查问。至于飞行员的处理,待营救后问明情况再定。
决心下定,王国蕃、潘成焕立即带领游击队员,跟踪还在高空滑坠的飞机,追跑过去。
滑翔的飞机,燃成了火球,发出撕心的轰鸣声,愈飞愈低。倏然间,一声闷雷似的巨响,栽入小张庄的小领地上。机头冲起的泥土,向四周喷洒,尔后又像冰雹似的落将下来。
地面上,尘土飞扬,浓烟弥漫。
黑烟还未散尽,王国蕃拍拍潘成焕的肩膀说:“老潘,这等于是火场里救人,动作要快!”
潘成焕应了一声,立即带着游击队,向小领地奔去。
在距小领地200米远的地方,王国蕃突然停了下来,拉住潘成焕的手警觉地说:
“别忙接近!先观察一下。”见无异常,才命令游击队员拉开距离,成扇形,隐蔽地向前跃进。
潘成焕,穿一身合体的灰布衣服,年纪20出头,身材很结实,脸色黑里透红,两只大眼炯炯有神,给人一种英俊忠厚的感觉。他原是一个放牛娃,抗日战争开始,参加了民兵,当了游击队员,作战勇敢,善于思考,由班长到排长。王国蕃比他大一两岁,非常喜欢这位青年,帮助他学习,临战放手让他指挥,使潘成焕逐步成了一名有勇有谋的游击队长。
游击队边搜索,边前进。
机灵的潘成焕发现,左侧的坟包背后,有一个人影在闪动,定眼看去,见那人穿一套飞行装,无疑是飞行员,便命令一班,从侧后包围过去。
王国蕃也发现了那名飞行员,向一班长补充交代说:“没有命令,不准开枪!只要飞行员不抵抗,一定不能伤害他!”
一班长应了一声,带着全班将飞行员隐蔽的坟地包围起来。
潘成焕进到坟包不远处,双手合在嘴上,做成一个喇叭筒,向飞行员喊话,要飞行员放下武器。说:不论是哪一方的飞行员,遇了难,负了伤,都给予援救。
潘成焕喊了一阵话,飞行员从坟包背后走了出来。潘成焕也迎了过去。
飞行员走出来,并不是听了潘成焕的喊话。潘成焕的喊话他是听不懂的,而是想寻找救护。他见围着他的人,手中虽然都有枪,并没有逮捕他,也没有伤害他的迹象。见了游击队后,他便将自己手里的枪丢在了地上。
潘成焕拣起一看,是一支加拿大手枪。再看飞行员,一米八。以上,蓝眼睛、高鼻梁,既不像国民党军,更不像日本人,判断是国际盟军。而且,飞行员已放下武器,遂命令游击队将端着的枪放下来。
箭拔弩张之势解除了,气氛缓和下来。
潘成焕向前走了两步,态度更加温和。问飞行员是哪个国家人?
飞机失事原因?摔伤没有?机上有无其他人员?
飞行员直摇头,表示听不懂。
潘成焕无奈,只好带了两名游击队员,爬进机舱寻找。
两名游击队员在断裂的机舱内东搜西找,找到一挺重机关枪和一些散落的子弹,没有发现伤亡的人员。
潘成焕经同王国蕃商量,让一班先将飞行员送回村休息,其他游击队员一律留下来,收拾飞机的残骸。
太阳已经西斜。飞机爆炸散落的碎片,在一两百米内的黄土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大大小小白色的铅片,在夕阳辉映下,银光闪烁。
游击队捡的捡,拾的拾。不一时,将散落的飞机残骸收拢起来。
村子里的群众闻讯,许多人自动跑来,还有人赶来大车,大家扛的扛,拉的拉,车水马龙似的往村里运。
潘成焕和两名游击队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机舱里的一挺机关枪卸下来,散落的子弹,也一发一发捡了出来。他左手捡起一颗子弹,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张开八字形,量了量,兴奋地说:
“呵,这子弹足有十五公分!威力一定很大!”
这是这位打了多年游击战的游击队长,所见到的型号最长的一种枪弹。
太阳落地了,天色暗下来。飞机的碎片和枪弹都已陆续运回村了。唯有飞机的机头,栽进土里,足有两米多深,一时无法挖出来。
王国蕃和潘成焕决定:暂时收兵,第二天再来挖掘飞机头。
淮北大平原上的夜晚向来是静谧的,但这一天的小张庄却分外热闹。
村庄里人声鼎沸,村民们刚把飞机残骸运回村,又三五成群一路有说有笑地往张敬躬家里赶,要去看飞行员,去看“洋人”。
王国蕃、潘成焕回村后,将运回村的飞机残骸和飞行员丢在飞机上的用品收藏好,准备运回张敬躬家,见村民直往张敬躬家拥,知道是去看飞行员,便把村民劝了回去,说待将飞行员的身份问清楚后,再同大家见面。
村民是十分通情达理的,听王国番、潘成焕这么一说,自动散去。
王国番、潘成焕在村里加派了岗哨以防不测,然后脱身看望飞行员。
飞行员送回小张庄村后,被安排在农民张敬躬家里休息。张敬躬家,在这个村庄里,房子比较宽敞,卫生条件也好些。游击队找到他家,他满口答应,立即收拾一间房子,让飞行员休息。
游击队的卫生员给飞行员作了检查,未发现重大创伤,只是脚部擦破了点皮,用盐水擦了擦,消消炎。卫生员离开后,飞行员坐在一张桌子前,出神地望着一盏豆油灯,回想着飞机失事前后那一幕幕险象。
这是一位富有多年飞行经验的飞行员。飞机中弹后,他仍然不慌不忙地稳稳把住操纵杆,使飞机尽量滑行,以便离开日军远一些。在即将坠地的刻不容缓时刻,他紧扣了座椅上的抛出装置,争取了最后几秒钟的时间,安全着陆。这一切,他自我感觉做得干净利落,可是没有想到,在双脚着地还没有站稳时,一支武装便包围过来。开始,他确实有点恐惧,躲藏到一座坟茔背后,但游击队却发现了他,才无可奈何地走了出来,心想要当俘虏了,或者更糟,要受到伤害。谁想,这支武装对他非常友好,进村后,医务人员(游击队的卫生员)还为他作了检查,使他的心绪安定了许多。
此时,飞行员正坐在油灯前猜想:营救他的是一支什么武装?他们将怎样处置他?
王国蕃、潘成焕走进张敬躬家,飞行员听见脚步声,回过神来。他见两人的举止,判断出是这支武装的长官,礼貌地站了起来。
王国蕃伸出右手,和蔼地示意说:“请坐!请坐!”
飞行员默默地坐了下来。
王国蕃、潘成焕面对飞行员,也坐下来。
王国蕃仔细看了看飞行员,尔后和蔼地问他是哪个国家人?
飞行员看到王国蕃慈祥和善的眼睛,流露出信赖,见他神采奕奕,从内心洋溢出希望的光芒!但对王国蕃的话却一句也听不懂。
王国蕃追问飞行员是不是日本人?虽然从飞行员的身材、长相和举止看,并不像日本人,但这不能含糊,这个疑点必须排除,便一再问,是日军,还是友军?
飞行员还是摇头。
这时,游击队的通信员送来三杯茶水。
王国蕃将茶杯端到嘴边,刚想喝,心头忽然萌生出一个办法,用食指往茶杯里的水沾了沾,在桌面上画了个“?”号,然后指着飞行员,问是哪个国家人?
飞行员见王国蕃画着问号问他,恍然大悟,忙从飞行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
王国蕃凑过去一看,见本本上写有中英文对照的一些话语。
在这之前,美国空军在援华抗战遇险时,常被中国军民营救,因语言不通,发生了许多误会。他们进一步总结了经验教训,想出这个办法来。
飞行员在本本上,首先指着一行字说:
“我是美国飞行员!”
王国蕃笑着点点头。他虽早已猜出飞行员是盟军,但要得到可靠的证实。
飞行员接着指另一行字:
“我是来帮助中国打日本的!”
王国蕃笑着点点头,并站了起来,握住飞行员的手,表示说:“感谢你们,中国人民感谢你们!”
飞行员说明自己身份后,又在小本上指了一行字,问王国蕃:
“这里是敌占区,还是游击区?”
王国蕃指指“游击区”三个字说:“这里是游击区!”
随后,飞行员又指一行字问:
“你们是中国抗日游击队吗?”
王国蕃点点头说:“:我们是抗日游击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
飞行员回想起游击队对他的救护,双脚“咔喳”一个立正,向王国蕃躬躬敬敬行了一个礼,说:
“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对我的救护!”
王国蕃也紧紧握住飞行员的手,说:“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帮助中国抗战。”
屋子里洋溢出友好的气氛。
飞行员高兴地在小本上指着一行字,说他的名字叫:
“我名叫瓦特,少校军衔。”
王国蕃也很高兴,立即交代司务长,做点好吃的,款待美国朋友。
不一会,司务长将饭菜烧好。有一只红烧鸡,一盘粉丝,一盘大葱,主食是白面烙饼。
这些菜,在战争环境里,算是很丰盛的了。
司务长拉开桌子,摆上菜肴。
瓦特坐在主宾席上,王国蕃、潘成焕陪同就餐。
瓦特一天没有吃饭了,已是饥肠辘辘,但对着香喷喷的鸡肉却无从下手。他笨笨拙拙地拿起筷子,好不容易夹起一块,还未送到嘴边,就掉到桌上了,直摇头说:
“真是糟透了!”
王国蕃、潘成焕忍不住笑起来,瓦特也笑了。
笑声,并没有讥讽的意味,而是感情融洽的流露。它打破了语言不相通的沉寂空气,出现了欢乐的气氛。
潘成焕见状,将瓦特手上拿的一张烙饼接过来,铺在桌面上,又接过瓦特手上的一双筷子,夹了几块鸡肉和一些粉丝,放上一根大葱,卷成一个卷子,递给瓦特。而后拿起自己先前卷好的卷子,吃了一口,示意让瓦特这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