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生长得五大三粗,一辈子没讨女人。土生走路带晃,醉酒状。他没文化,目不识丁。他说话口吃,讷讷的。他皮肤黑红,且油亮,使爱喝酒的人一看,就想起街上卖的卤肉。但他会唱歌,声音好听。
夏天,土生穿条粗布短裤,身躯全部交给太阳烤,夜晚,那蚊子就把他身上叮些红斑点。冬天,那套又长又粗又黑又破又脏的棉衣,就把他这黑红的身子装起来。
土生是个孤人,举目无亲。
他一生只会干粗活,混碗饭填肚子。土生会推磨,村里人都晓得。谁家磨面、磨浆都捡便宜似的找他,他相当愿意,省了一餐饭。虽说是五十岁的人,弓步一站,推起磨来,脸不红,气不喘,石磨飞飞转,一推半天不喊一声累,乐得东家眯着眼笑。他推磨不图什么,只为一张嘴,几碗饭下喉,咂咂嘴,抹把汗,晃悠悠地走。
村里打场,姑娘媳妇爱拿土生找乐。稻谷运到禾场上,水牛套上石磙,吱呀吱呀地碾。土生赤膊袒胸,夹在女人堆里忙活,一天可挣几分工。歇荫时,姑娘媳妇拢堆,鬼点子多,就有胆大的嫂子,蛇样溜过去,趁土生不注意,揪他短裤上的带子。
待裤子松了,土生双手拽住,腰蹿起,蹲下,结结巴巴嚷道:“你们、你们不这样……”女人们逗乐了,仨俩爱疯的大奶子女人,索性一起上。
土生吓得想逃,刚迈步,就被捉住,扳倒在草堆上,刷地剥掉裤子,光屁股被嫂子们擂得山响:呵呵,来看啊,还是个童男子哟!
夏天的晚上,村里大一点的伢子们喜欢和土生玩。伢子们晓得他的歌唱得好,都是一些乡土气息的情歌,什么《幺妹一十一》《望郎》《十想》《十八摸》,等等。土生不唱,说:“你们听不得的,怕把你们搞坏的!”伢子们就不依不饶,和他闹。还有伢子们答应给他弄好吃的东西,有时候他吃不饱。没有办法,他就唱歌,那是一首《十想》:
一想我爹娘,爹娘无主张,把奴丢在高坡上,越想越心酸。
二想我哥嫂,哥嫂待我好,养的儿子给我抱,后来有依靠。
三想我幺妹,小我两三岁,男成双来女成对,奴家未婚配。
四想我幺姨,和我一命的,大的在学里,小的在家里。
五想做媒的,住在紧隔壁,鸡蛋茶与她吃,并不把奴提。
六想我的他,他也不在家,他在外面贪玩耍,害奴活守寡。
七想七月七,牛郎会织女,天河隔着两夫妻,眼泪往下滴。
八想我的房,房里像庙堂,初一十五把香装,好像女和尚。
九想我的床,床是象牙床,一对鸳鸯枕,不见奴的郎。
十想奴的命,命也不如人,手里拿根乱麻绳,早死早脱生。
歌一唱完,伢子们就问他想不想老婆,开始土生不做声,只是傻乎乎地笑,那样子很可爱。伢子们就问他,你想的话,我们就给你弄一个。试想,伢子们怎么可能为他做媒哩,只是哄他好玩的。土生就当真了:
“是吗?”
伢子们异口同声:“当然,骗你不成?”
土生傻乎乎笑着问:“能不能让我看看她?”
马上就有一个伢子,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红头巾,把头蒙着,扭着屁股,冲土生走来。那伢子们就用手捂着鼻子,装着女声说:“我的土生,我就是你《十想》中的那个奴家,我今天就和你拜堂成亲!”
土生沉浸在《十想》中,见有个不男不女的女人来了,他不知所措了,讷讷道:“不行、不行,我不、不要,我养不活你……”
伢子们见他信了,忍不住都笑了。
夏天的时候,天气热,伢子们就爱到河塘洗澡。塘水齐腰深,清幽幽的。半大的伢子,猛子扎到中央。小点的伢子,坐木盆子,朝塘中划。土生喜欢伢子们,拎条布片,早就蹲在塘边,看这些孩子们嘻闹。
来了伢子下水,土生捡颗土块,蛮认真地攥着。回去个伢子,土生扔一颗土块。天黑了,月亮升上来,土生手里剩了颗土块。他朝塘里仔细地看,还有个小点的伢子,坐在木盆里朝岸边划。那伢子蛮急,劲用大了,木盆直晃荡,伢子一头栽进水中,溅起水花。土生听见水响,急急跳下水。好在他个头大,那伢子被救上来,央求土生别告诉他娘。
土生点头,叫那伢子下回小心。
月辉如水,照在土生黝黑的身上,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