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郑小水坐在靠窗的酒桌前,老塘村的那个夏季被跳跃在金色条桌上的酒气弥漫着。小酒馆的老板狗狗说:“郑小水每次坐下来都要一壶白酒,要一盘黄豆掺花生豆,郑小水喝下一杯白酒,脸上马上腾起一片红。
他夹菜不用筷子,就用筷子一样尖长的指头勾住面前的黄豆或花生豆,酒气掺进咯嘣的咬嚼中。”少年郑小水眼露凶光,一米七多的身材和他十七岁的年龄有点不相适宜,也许是缺乏营养的缘故,郑小水的肌肉没有跟上骨骼的步伐,郑小水的眼珠有些外凸,眼里的凶气能崩断一条路,嘴里喷出的哈气可以使条桌结上一层冰凌。
那个窗口可以清楚地看见李仁家的大铁门,看见通向李仁家的那条路。
每个星期天郑小水固定地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郑小水只能在星期天来,少年郑小水是D城中学高二的学生,过了星期天老塘村就看不见郑小水的影子了,每次星期天郑小水失望地离开酒馆时,小酒馆的老板狗狗都会送着郑小水的影子说:“马上就要暑假了。”
老塘村认定郑小水是一个凶悍的少年,为富不仁的李仁灾气就要降临了。
李仁回老塘的那天逢人就炫耀他是坐飞机回来的,李仁在浙江的温州卖纸,就是那种挣钱很快的纸贩子。李仁那天回来是赴村长家的宴席,村长给他爹办三周年纪念,李仁回来时村里正响着呜哩哇啦的唢呐声,唢呐声中伴着尖音的现代电子乐器。李仁那天的脑子被尿臊的酒膨胀了,郑小水那天可能喝得太多把脑子喝浑了。李仁拉往郑大水:“郑大水,你是不是说过一句话?”郑大水说:“我,我说过哪句话,让你这样值得往心里挂?”李仁说:“你说谁要把钱甩粪池里也下去捞?”郑大水脸上就沥沥拉拉的湿,那是他的加油站那年被烧成灰时他说过的一句话。李仁说:“郑大水,我可怜你,我不把钱往粪池里扔,就扔进那个臭坑里!”李仁扔完钱疯狂地大笑了一阵,后来就传出郑大水跳进粪池捞钱的事,整个老塘村就臭了。连续几天郑大水没有在街上露头,那钱是不是还在粪坑里也成了一个谜。后来郑大水就不矢口去了哪里,从老塘村失踪了。母亲告诉郑小水说郑大水不知去哪儿流浪了,而李仁甩了钱后就回温州了。又有人说李仁不用回温州,他在附近的纸厂把纸往温州发,一个电话就把钱挣了。
后来的周末郑小水就坐酒馆了,想起李仁的笑声郑小水的身上就一阵紧。再后来暑假来了,郑小水天天坐在狗狗的酒馆里。
一天的傍晚终于听见李仁家的大铁门一阵响。酒馆里的人都把耳朵直起来。他们都瞅着郑小水手里捏着七颗花生豆,看见了打开的大铁门,铁门上的门环还在动。狗狗说话声有些磕巴,郑小水的目光还盯着大铁门,他把七颗花生豆咽下去,喉结一下一下地往高处拱,他的目光里蹿出了凶气,他说:“如果李仁回哭我就做了他。”
郑小水看见了李晓楠,李仁的女儿。李晓楠站在大门口,双手插在红色八分裤兜里,李晓楠原来和郑小水是一个班,后来李晓楠生了一场病往下退了一级,在城里的另一家中学。夕阳血红的傍晚酒馆里的人都看见李晓楠向酒馆走过来,马尾辫在脑后来回甩。酒馆的人看见郑小水又咽了一口酒,郑小水的脸更红了,像李晓楠的裤子一样红。郑小水摔了酒杯迎着李晓楠走过去。老塘的人都知道一场灾难降临了,李晓楠可能成为李仁的替罪羊。郑小水和李晓楠在一棵椿树下汇合了,李晓楠仍然双手插在裤兜里,仰着脸迎着郑小水。她说:“郑小水,你在等我爹报仇么?”郑小水狠狠地捣捣头。李晓楠说:“我向你道歉,可是我爹他根本不在家,他已经出去了。”郑小水说:“我一直等!”李晓楠又往郑小水跟前蹭,这时候椿树忽然呼的一阵响,老塘村都混沌起来,一场大风突如其来,整个老塘都要被旋起来了。后来狗狗和酒馆里的人听见了狠狠的一巴掌,听见郑小水一声嘶厉的喊。
郑小水在风中卷回酒馆,风跟在郑小水的屁股后往酒馆里旋。郑小水从狗狗手里拿过笔,郑小水说:“狗狗,给我一笔钱,我要出去找李仁!”
郑小水离开老塘的两个月,老塘村一直在等待着郑小水回来,老塘村的人说,郑小水终于有一天在一家旅馆里找到了李仁,郑小水出其不意地把李仁干了,在去医院的途中把一辆轿车的的靠背枕成了血红。又有消息说郑小水根本没有找李仁,他在一个城市找到了他的父亲郑大水,郑大水在南方的那个城市和一个河南人卖面条,面馆的生意很红火。
郑小水第二年的八月份接到了上海一所名牌大学的通知书。
郑小水考进大学的第二年夏天,狗狗的酒馆拆了。那年报纸上登了有关老塘村的消息,说老塘村出了个叫李仁的致富典型,把村里村外的路都修了……
老塘人没有看见郑小水,郑小水暑假直接去了父亲开面馆的城市,那个城市流浪着很多想吃面食的人,他的母亲也去那儿做面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