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卢放在B市打工。
一天傍晚他坐车走到郊区的一个村庄,他想在这里找一处房子住,晚上回来可以静一静,让疲惫的身心好好地歇下来。他不想再住在城里那座打工族的楼上,太吵,打工族的喝酒声,打工男女用来放松的戏谑声,整夜不肯停歇的叫卖声,使他几乎没有睡熟过。从城市的窗171望出去,月亮就像是一个道具,一点儿也没有乡村月亮的那种感觉,那种温暖。
他漫无目的地顺着那个村庄走,他看见了树,听见了树叶落地的声音,竟然还听见了鸟叫声。看到了几步之外的田野,嗅到了那种刚钻出地表的麦芽儿的味道。“就在这儿了。”他对自己说。
第二天,他真的在这儿住下了。是一处小房子,孤独的小房子,围着小房子的是一道短短矮矮的围墙。住在小屋的第一个夜晚,他一:直坐在窗口,望着家乡的方向。他在那个村庄已经是一个孤独的人,父亲和母亲已在两年前相继离世,那个曾和他挽过手的女同学已经投进了一个有钱人的怀里。
那个人走进小屋是半月后的一个晚上。
那个人敲门时他正在看一本书,门被固执地敲了很久。他看见了他,方脸盘,很有耐心地站在门口。那个人说他是看见屋子里有了灯光才过来的,这个院子好长时间没有人住了。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人是这个村的村主任。村主任有每天在村里转一转的习惯,而且每天都要到村外的田野里站一站。他说怕将来这个村庄消失了,就看不到传统的村庄了,听不见鸟儿的叫声,闻不到地里的野气了。
村丰任的话使他很感动。
冬天了。
村主任又在一天夜里来敲他的门,村主任在他的屋里打了个寒战。村主任说:“没一点儿火气呀?”他说:“没有,夜里就在这儿困一觉,几个小时将就着就过了。”
几天后,村主任掂过来一件电褥子,说:“用吧,最冷的时候暖暖身,再年轻,也需要点儿火气,你看这屋,太冷了。”
从这个冬天,他开始用电热毯。
可这个春节,他狼狈极了,他孤零零地站在小屋的窗前,那个包工头像鸟儿一样飞了,一秋一冬的光阴白白地撂了。泪都流不出来了。
村主任又站在了他的面前,村主任说:“孩子。”村主任叫他孩子。村主任说:“村部有一堆废铁你把它卖了吧,过年了,手里有钱踏实。”
他借了辆架子车。
那堆铁竟然卖了2000块。
他手攥着2000块钱,泪从心底往上翻。
他攥钱去了商场。他想买点儿年货,买一挂鞭炮崩崩一年的晦气。他在商场里踟蹰着,那些年货让他眼花。
他看到了电视,正变换着画面的彩电,红红绿绿的人儿在画面里说闹或者唱歌。那时候彩电开始占据农村市场。
他用钱买了一台彩电。他把彩电抱到了村主任家,村主任愣愣地看着他。他说:“老主任,我不知道这堆废铁的钱到底该怎样处理,但我不能花这笔钱,我的心在催我这样办。”说着他的泪淌出来。他看到了村主任惊异欣赏的目光。
后来那台彩电被放到了村部。
除夕夜他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
那堆废铁给了他启示,他开始收购废品。他不再去给那些摸不透品性的老板打工,一辆架子车走南闯北,他干得很快活、很勤奋。
这年夏天,村主任又来敲他的门,村主任让他进村里的工艺厂。其实,厂里的工资不会有他沿街收废品挣的钱多,但卢放一口答应了。
卢放不知道他从此就走上了一条干事业的路。
卢放在工艺厂干得很踏实,技术越来越精。三年时间就当上了工艺厂的厂长,再几年下来,他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
城市向外延伸,小村一步步被抱进城市的怀里。村主任的头发已逐渐染白,这时候卢放已经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城市的延伸总会给入带来机遇,卢放的事儿越干越大,卢放管理的工艺厂越做越好,生产的工艺品卖到了县里、市里,甚至省外。年底,卢放被评为了市十大优秀青年……可是,卢放的院子里仍放着当年收废品的架子车。
他冬天睡觉还是喜欢用电热毯。静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去闻野外的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