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字句,片断地渗进了张娜拉的心。张娜拉的鼻翅上,显示出轻蔑之色,她把原信还给张世华。张世华的脸上显示出急于要想穿透读完这封书信的张娜拉的内心似的表情。
他写的这些话,你认为如何?
张娜拉若无其事地冷笑一声。
“没有什么想法。可是,李古化先生即便在书信上也给男性争到了面子。”
可张世华的想法却似乎不想对这类事掉以轻心,这样,直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脸色也有些阴沉。
“李古化先生所说的,毕竟是李古化先生所说的事。从你和我订婚之时起,你当然是对我信任、对我理解的罗!”
张世华用足力气地回答她:
那是当然。
“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说?由李古化先生等人所说的话,能为李古化先生等人理解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哟,你对我或许仍然有些不放心吧?”
“那可不是这样……”
“难道真的不是这样吗?我是一旦这样拿定了主意,就喜欢照这样一直做到底的。我的生活就是如此。要是开始就在这里那里抓住一些细枝末节责难挑剔,那就没完没了了。不只是这个原故。一想到即便是你也还是其中之一,就不禁心灰意懒了张世华的两眼灿灿发光:
“张娜拉,这就是你过虑了。
然后,他起劲地反复着对她说起自己自从抵美之后艰苦备尝的奋斗生活,正因为有了张娜拉,他才能坚持下来,倘若张娜拉对此不能给予同情与鼓励,他在刹那之间就必然会勇气全失。张娜拉一直淡淡地听着他说。
“你说得对。”
张娜拉先打断他的话,隔一会,恰象是心血来潮似的问道。
“你遇到过徐海妻子了吧?”
张世华回答说还没遇到。这时,张娜拉以讥诮的表情说。“早晚你会遇到她的哟。她和我同坐一艘船,而胖妞大婶又托着她来照看我。你一碰上她,对我这样的人你就会一屑不顾了。
“那为什么?”
“好,你和她碰一回头试试吧。”
“你有什么受人非议的事儿吗?
“唔、晤,那自然多得很咯。
“徐海夫人吗?受到那位贤惠太太非议的,到底是哪类事儿?”
张娜拉仿佛不胜鄙夷似的放声大笑,说那个贤惠太太!
两个人的感情之丝,这一下又发生了纠葛。
“你既然对那位太太这样看重,那么,从我这儿说出的话,只能算是恶人先告状啦。”
张娜拉以一半儿讥诮一半儿正经的态度,添枝加叶地说起了从横滨出海之后张娜拉受到夫人暗地里的中伤,又仿佛在谈起别人的事儿那样冷静地提到旁人疑心到事务长和自己有不正常关系等一类事。可在这些话语之中,闪现出张娜拉特有的如火一般的热情,她的眼睛有时炯炯发光,有时泪水汪汪。张世华有如被闪电击中似的,失去了判断力,从头到尾茫然地细听着。张娜拉在言词中,始终保持平静的语调说完了这番话,然后,她以这样的话语作结:
同样是关切,另一种是敷衍了事。这这样两种态度捧在一起。总是那真心实意的人被误认为恶人,成为众人的眼中钉,真是滑稽透顶。从横滨出发之后大约三天晕起船来,止在无法可想之际,关心我的好太太特意地避不见面,一天三次去餐厅,却一次也没到我这儿来过。可说起那事务长,却好几次带来了医生。要说那太太因而生疑,原也在情理之中。加以我自从因胃病卧床之后,船中的乘客都对此表示同情,多方给予照顾,这一点,又使这位太太大大地不快意。要是唯有那太太一人来关心我,而其他人全都一起去关心那太太,照这样,也就万事大吉,其中尤其事务长大概最使她感到对她关心不够吧!
术村咬紧了双唇,静静地听着,象厌恶似地点着头嘟嚷着说。
“这我懂,这我懂。
张娜拉把额上的短发拉伸一下,绕在手指上,翻起上眼皮看看对方,双唇边浮现出讥诮的微笑。
“你懂了?晤,究竟怎么样啊!她若无其事地说。
张世华若有所恩地显出伤感的神态。
这是我的过错了。我原也打算始终信任你的哩,可一面听到了旁人的风言风语,也多少有些相信,这便是我的错。……请你想一想,我全不顾亲属、友人多方的反对,终于来到了此处。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涯就将全无意趣了。请相信我吧!以十年为期,我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万一果真,产生了使我不得不离开你的爱情这一类事……我真不忍心思想起这些事……张娜拉!”
张世华说出了这番话。他这时目光炯炯,凑近到张娜拉身边。张娜拉对这种死心塌地的态度,简直产生了一种恐怖感。想到自己在狡狯地欺骗这把男子的自豪感全部忘却、丢弃,当着自己的面信誓旦旦的张世华,张娜拉的良心中之一角不由得深切尖锐地感到有如针刺似的痛楚。
可在此之外,在这一瞬间,填塞在张娜拉胸间的紧迫感却又产生出无限恐怖的不安。她全不想和张世华结婚。对这个张世华……张娜拉象溺水人远望着河岸般想起了事务长。她更加深切地感到男子所能给予女性的力量。这儿如果仍有事务长在,将会使自己增加多少勇气啊!可是……一切都听其自然吧!总之是若不能把这紧要关头安然度过,自己就永无超生之日了。张娜拉以无法无天的谋反人的心情,在肉体和精神上设法作出招架张世华艾辅的准备。
船到码头的当晚,徐海夫妻对张娜拉无论是问候语或告就在一大批欢迎人群的簇拥下,堂而皇之摆在其余的乘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