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的意外总算是有惊无险，然而大家也都失了兴致，在营地整顿了两日之后便打道回宫了。
南风夜的脚伤因为在山洞里耽搁了一天，状况有些不好，他自己倒没太放在心上，羽瞳却是心存愧疚，整天派人去打听他的腿伤好的如何了。
南风夜对百里诗怡没做出什么处置，除了那几个人之外谁也不知道那日在林子里发生了那般凶险的事情，险些让江山没了主。
程落绮知道，此刻大局之中羽瞳却是颗最不需要掌控的棋子，南风夜的安全和百里家的动向还有那个神秘的晨风淌入这趟浑水的目的才是他现在必须要关注的。因此直至回到宫里安顿妥帖的这些日子，对于羽瞳来说倒是颇为宁静。
如果说回宫路上还有什么事让她比定魂珠更在意的，却是那日小皇帝在山洞中说与她的那句话。
臣子也好，妃子也好，你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么？
一直待在小皇帝身边断然是不能的。只是，面对一同患难过生死的人，她心里也是万般为难。要如何想到既能从宫中全身而退又能不让小皇帝挂怀的两全之法呢？
那日之后，南风夜对她依然如故，没有过多刻意的关照，只是偶尔让风澜给她带些伤药和字条。如此却更让她心中忐忑，只怕自己不小心便要成了娘亲口中人类最为痛恨的“红颜祸水”。
若他只是一时兴起的喜欢，只会不加思考地给她荣耀，给她关照，一时间让她风光无限。可他那样隐忍又小心翼翼地对她好，像是为她以后的路好走些用尽了心思，反倒更教她害怕。
她了解人类是从妖猎开始的，从前便以为妖猎的残忍是最可怕的。可如今接触了筱琼姐姐、风澜还有小皇帝这样的人，竟隐约发现，最折磨人的不是不顾一切的恨与恐惧，而是偿还不起的善意和喜欢。
回宫已有些时日，程落绮没有催促过她偷定魂珠的事情。即便如此她仍旧每日如坐针毡，只怕如今安定的状况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夕华宫她少说也夜探过五次了，可还是一无所获。想来这人人求之不得的宝贝程云汐也不会不藏好，这么找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风澜见他回来后更加沉默寡言，整日唉声叹气的，不由担心。可她一个下人也不便过问，只能变着法子做些好吃的给她。只要看到每日用膳时圣使大人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惊喜和满足，她也就放心些。
回来第六晚。
这几日从夕华宫出来已经寅时将过，羽瞳有时会溜回青禅殿歇歇，有时便直接去恭候早朝了。这样每日夜间活动，伴着鸡鸣看日出的日子，若是常人早该受不了，可她是妖，倒觉着清苦之中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夜晚不眠昼间总爱贪睡，倒是教青禅殿的四个丫头有些担心。
她倒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程落绮会将此事拜托给她——也只有妖能受得了这般昼夜颠倒的生活吧，人怎么吃得消？
她坐在宫中最高的望月楼楼顶上，看着敞开的宫门，逐渐熙攘起来的人群，和远处御膳房升起的烟火，一切在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来，不由温柔地笑了。每当这时她都觉得，那些总在朝堂上针对她的大臣，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坐在这么高的房顶，不冷么。”身后忽然传来温润的声音，带着些黎明的凉意。
她心里“咯噔”一声。自从头一次遇到慕云哥哥，她便刻意避开了三更天，每夜更晚些来探，没想到今日竟还是遇到了他。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她回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坐下，讨好地笑了笑。
瞧见她那比谁都会装无辜的笑颜，慕云皱眉，只好无奈地坐在她一旁。他清了清嗓子冷声问道，“为何刻意避开我？为什么要帮程落绮偷定魂珠？我不是说过了么，不要再干这样危险的事。”
羽瞳垂下眼帘，“我一家人的内丹都在他手里。我没得选。”
慕云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眼中有些哀怨的神色，一字一句地说：“你有的选，可你选择了相信他，不相信我。”
她只是低头叹着气，觉得心中愧疚。是啊，她凭什么就相信程落绮一定会完成交易？凭什么就相信他拿了定魂珠是最保险的？她深深吸了口气，抬头认真地看着慕云，“慕云哥哥，两百年前，你我实力相差无几，现如今，你比我爹爹娘亲还要厉害，我不知道定魂珠是什么，但是我不敢把它给你。”
慕云闻言，微微眯眼，不再看她。他的眼神里好像有悲伤而痛苦的回忆将要冲破空气涌入她的脑海，那么强烈，让她觉得心中一阵酸楚。
“对不起……”那可是……她唯一的亲人啊！她觉得眼前的人明明强大得让人害怕，心中却依旧藏着那个渴望拥抱的孩子。
“对不起，慕云哥哥！”她抱住他的胳膊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听着她带着闷闷哭腔的声音，慕云深深叹口气，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你啊，你要我我怎么办才好。”
天越来越亮，她猛的回过神来。慕云哥哥平日之所以三更来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开危险，如今是早朝时间，宫中巡逻紧密，大臣之中也有妖猎，他在这里实在危险！
“慕云哥哥，你快走吧。现在很危险，你不能再做停留了。”
慕云轻揉她额前的碎发，不舍道：“要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啊。”
她一边注视着越来越密集的进宫的人群，一边说“快走啊慕云哥哥，真的很危险。”再怎么厉害的妖，也不可能在宫中与妖猎打起来的，若是被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他怎的一点都不急呢？
“嗯，我这便走了，你也该去了。”
即便穿着朝服，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程落绮。他缓缓抬头朝这边看来，她“噌”地站起来，挡在慕云之前，隔住那道视线。
程落绮只看了一眼便接着随人流走去，似是无意。
她松了口气，回头一看慕云早已不见了。
今天已经不早了，她忙跳下去，从青禅殿的方向往朝堂走，不忘戴上面纱。人们都对她避之不及，她也早已习惯了，跟在人群的最后面，恭恭敬敬地等在大殿之前。
程落绮看似不经意地走过来，站在她身边，压低声音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唇。“如何？”
羽瞳谨慎地环顾四周，边叹气边摇了摇头。“找不到。小王爷，此物置所隐秘，怕是还要些时日。还请您再等等吧。”
程落绮垂眸望她半晌，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神情复杂。“罢了，安全为上。人多眼杂，万事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