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开始呼喊上朝,众臣排着队朝大殿中走去,个个弓着腰拱着手,依次整齐站好。羽瞳忙跟了上去,只有程落绮仍不紧不慢地就那样轻松地走进去。
朝堂上的事很少需要羽瞳发言。大多数时候她只需要安静地站着听听。入宫也有一个多月了,那些针对她的人心知针对她没什么用,何况她的俸禄也是从程落绮的俸禄中扣下的,再对她有微词那就是与皇帝和小王爷作对了。
但她也有意在宫中学些东西,虽然她这职位不过是个借口,但渐渐地竟真有种身上肩负了为民求福祉之重任的感觉。
近日淮北大雨不断,许多地方饱受洪涝之苦,百姓怨气很大。早朝末了,南风夜说了句,“圣使下朝来朕书房,朕倒要问问你是怎么为百姓祈福的?”他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满朝文武的脸,却把他们的表情一一记下。
羽瞳点点头应了声“是”,只待余下的大臣们缓缓退去,自己朝书房走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受苦虽与她无甚关联,但是她还是一阵忐忑。是否身为一届小妖擅自扣了个“圣使”的帽子,惹怒了上苍,才会让风调雨顺了近十年的淮北忽降天灾?
她忐忑地跟着南风夜进了书房,看他遣退左右,脸上喜怒不明。照理说他们是共过患难的朋友,可小皇帝对除了程落绮之外的人和事都很公允,在他看来自己着实没为百姓安康做出什么贡献。可是……他怎么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莫非,是为了问……那件事?她的心跳突然就喧闹起来。
“咳咳……羽瞳,朕在朝堂上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不过是说给他们听的。”南风夜干笑,居然觉得有些紧张。
羽瞳点了点头,勉强笑笑。
南风夜瞧了瞧她的表情,即便隔着面纱,也觉得她的表情那样僵硬又拘谨,与山里那个嚣张跋扈心比天高的小狐妖判若两人。她还会害怕他?
是了。在荒野山林里,她是身怀异术的妖,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进了这宫门,穿上这龙袍,他是高高在上的君,她是人微言轻的臣。念及此,他的眼神都黯淡了。终究为君一日,便孤独一日,再没有可以亲近之人。他是个极度隐忍的人,此刻却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搅得他难受,便焦躁起来。
他走到她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过十寸,垂首看她。
羽瞳见他也不说话,只是离她近近地站着,抬头想要问他,却对上那双闪烁着复杂眼神的眸子。一时间她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羽瞳……”他试探地伸手轻缓又迟疑地摘掉了她的面纱,好像她是件一碰就碎的古物。
她有些吃惊,还是由着他把面纱摘去了。她见不得那样像个脆弱的孩子般的南风夜,明明拥有一切,却好像下一秒又要失去一切似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让她难受极了,没来由地便生出一种亲近感。
“皇上,您有什么事……”
南风夜苦笑,“羽瞳,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也要这般生疏吗?”
羽瞳心底叹气,表情不自觉地缓和了些。小皇帝若是知道,她进宫只是为了帮程落绮偷东西,还能这般宠信她吗?若将真相告诉了他,她还能继续自己的计划吗?“皇上……”
南风夜伸出食指轻轻比在她嘴唇前堵住了她后面的话,“叫名字叫名字。”
她朝后缩了缩躲开他的手,被他孩子气的语气逗笑了。“那怎么行……朝野上下除了小王爷,谁还敢直呼皇上姓名。”
南风夜挑挑眉,“哦?羽瞳难道就不想获得和落绮同样的殊荣?”
“不想。”干脆利落。
南风夜敛眸笑笑,没再要求,只问她,“知道为什么他能呼朕名字吗?”
羽瞳眨眨眼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在他眼里朕只是南风夜,即便不是皇上,他也还能伴朕左右,而对于别人来说,他们不是朕的臣,而是这王朝的臣,他们追随的是皇帝,而不是南风夜。”
羽瞳点点头,一副“我懂”的表情。怪不得会有人传言小皇帝和程落绮关系微妙……听他这么描述,她才知道什么叫“无风不起浪”。
“那,在羽瞳眼里,朕也只是皇帝而已吗?”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鼓起腮帮,一脸无辜又失落,像只可怜的小动物。
羽瞳一时愕然,条件反射地摇摇头道:“不是不是,就算你不是皇上,我也会救你的。”
“那……叫声夜来听听。”他的眼神忽然变得狡黠,好像很满意她的表现,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
“夜?”
“乖。”南风夜心情大好,心道妖哪里像程落绮说的那么狡猾,明明好骗的很嘛!
羽瞳后退一步,叹口气正声道,“闹够了没有啊?这么大的人了,像小孩子似的,到底怎么当上皇帝的……”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对他有愧,偷东西的事情,究竟该不该瞒着他呢?
“羽瞳,你是不是忘了,朕那日问过你的话。这些天你都没有答复过朕,你是不是……”他收起了玩闹的样子,忽然严肃起来。
“皇上,”她深深地叹口气。“我究竟为什么会进宫,您真的知道吗?”
“知道啊,帮程落绮从他姐姐宫里偷一程家的宝物,叫什么,定魂珠,是吧?”南风夜满不在乎地回答她,那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事,倒是强调,“再说一遍,叫,朕,名,字。”
“啊……?”他居然知道她进宫是做小偷的?程落绮这厮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他知道自己是来偷东西的还放她进宫?而且……她要偷的还是南风夜老婆的东西?他这样……是为了帮程落绮!她忽然觉得自己卷入了奇怪的关系网……
“你不知道吗?”南风夜伸手帮她把下巴合上,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朕什么都知道哦。”
“我……”她忽然有种被耍的感觉。是啊,程落绮从来没说过南风夜不知道这件事啊!“我现在……有点怀疑妖生……你们人类真的很可怕……”
“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放陌生人入宫吗?”南风夜刮刮她细嫩的脸颊,“哎,羽瞳,妖怪都像你这么好玩吗?”
“南风夜!”她挡开他的手,“我一点都不好玩!你是不是和程落绮一起耍我?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还很愧疚瞒着你这件事!”她气鼓鼓地叉着腰,一通白眼。
南风夜嘿嘿一笑,揽过她的腰顺着她的背,“消消气嘛,你也没问朕啊?只要你开口问了,这些你早就知道了。朕说了,朕什么,都知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朕都告诉你哦。嗯……有些落绮也不知道的事,也可以告诉你。”
本来觉得自己是来哄他的,但是到底谁把谁当孩子还真说不准……羽瞳忽然灵光一闪,他说……他什么都知道?他的意思是……“你知道定魂珠在哪里?”她挣脱他的手,抬头看着他问。
南风夜严肃起来,慎重地点了点头道,“朕不确定,不过朕最近怀疑她把这珠子放在她的枕头下。她枕下应该有一处机关,朕在她床头边上摸到过机关一样的凸起。但是你知道,朕在她宫中的时候她必定也在,所以……”
比起定魂珠,羽瞳更在意的是为什么小皇帝会为了程落绮做到这种程度。他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能帮别人偷东西?她眨了眨眼还是试探地问道:“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介意他要从宫里偷东西,还要帮他?”
南风夜的表情一点点沉重起来,他再三忖度,还是决定告诉她这些事。
也许这些故事,注定是要从他口中讲出来让她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