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宫不久,恰巧赶上一场小型的狩猎。今年雨水充沛,草木茂盛,山林中的动物应该也是又多又肥美。
狩猎乃是皇族十分重要的活动,最盛大的狩猎应当是秋狩,但是平时也偶尔会有小型的狩猎活动。这是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的活动,旨在培养和锻炼人们的的体能、胆略、骑射技能和心理素质。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贵族们到山林里避避暑散散心罢了。
出宫多少还是有些危险的成分在其中的,自然少不了要带上“圣使”这个吉祥物。所以她总算有片刻的机会能够离开那个牢笼。
不仅如此,因为她身份十分特殊,她的车辇居然和皇帝待遇差不多,在队伍的最中央。也是,总不能把她这个“天神的使者”放在有危险的地方,这显然不合礼数。她前面是程落绮的车辇,程落绮前面就是小皇帝的。然而程落绮此刻并不在车厢中,而是自己骑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跟在小皇帝车后面,悠闲地晃着。
羽瞳知道,这种时候最开心的其实并不是那些随行大臣,也不是自己,而是南风夜。这不难看出,看他在宣布的时候那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就知道了。
她原以为当皇帝有说不尽的好处,可是还没进宫几天她就对宫中百无聊赖的生活极为厌烦,将心比心,想必小皇帝整日生活在皇宫里定然也是不开心的。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了整天勾心斗角又要小心翼翼的生活?
虽然说他是孩子,可是她又不得不佩服那个看起来有些幼稚的少年。他看似说话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兢兢业业,很少让那些大臣挑出他一点毛病。她又很同情他,这样的皇帝,有什么好当?毫无乐趣可言。
她甩甩脑袋,觉得自己最近越发能胡思乱想了。既然远离了那个牢笼,那她现在就暂时没有了偷定魂珠这件事的困扰,还是好好保护自己还有小皇帝要紧。她想起那只妖竟能把程落绮都打伤,就一阵心悸。
她掀开珠帘,轻声叫一旁的婢女:“风澜,给我拿些水来罢。”
听到那个有些凉薄有些低沉的声音,婢女忙点点头,跑到后面去了。
那****受了伤之后,南风夜硬是要给她安排四个婢女,她不好拒绝便也就接受了。那四个婢女名曰:风澜,花酿,雪眉,月沁。风花雪月。小皇帝居然也是个风雅之人啊,他平日说话随意,为人也吊儿郎当,想不到内心竟然如此雅致,给婢女起这么文雅的名字。
虽然小皇帝已经知道了她其实是女子,但是她还没打算让第三个人知道,所以虽说是“贴身婢女”,她其实也没有怎么动用过她们。
“大人,水。”风澜毕恭毕敬地递上水囊,抬头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那张脸其实着实平淡,但是他遮住了脸,只露出那双眼睛,却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只觉得面纱下会是绝世的容貌。他的眼极美,那是一种无关性别的美。他还没有经历过人世沧桑,所以眼神也是清澈的,更是平添了一份单纯的诱惑。
看着少女怯生生的神色,她眼角弯了弯,露出一丝善意的笑。“你不必怕我。“她不敢说多,只是不忍看到那样有些慌乱的眼神。
风澜发觉自己看的有些入神,反而更慌了,忙红着脸退到了一边。
羽瞳也没再说什么,抬手正要拧开水囊,却看到程落绮正在回头对她笑。她愣了愣,心中疑问,他难道是在冲着她笑么?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可是他们离得不远,那双眼睛分明就是在看着她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眨了眨眼,连忙放下了帘子。
那不过是他惯有的表情,他也绝对不是在看自己。她这样对自己说,却还是大脑发懵,发起了愣。也不知道他的伤如何了,妖猎再怎么说也是人类,恢复能力跟她那是没法比的。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恢复的还不错的样子……
她努力地透过竹帘间的缝隙往前看,发现程落绮早已转过头去,这才觉得自在了些。想想自己坐轿子坐了一路都累,风澜一个姑娘家却一直徒步跟着,着实辛苦。她忍不住掀开竹帘,又偷偷瞧了瞧风澜。
她脸色有些发白,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打湿了,走路也有些勉强。毕竟是姑娘家,这大热天的让她一直走下去怎么行?羽瞳掀开帘子往后看看,后面的车辇离他们尚且还有那么一段距离,还是忍不住道:“风澜,我看你走不动了,上马车里来吧。”
车夫有些惊异,驾车的动作也滞了一滞。风澜刷的红了脸,小声道:“这,奴婢怎么敢……大人不用担心奴婢,奴婢能行的。”
“停车。”那个凉薄的声音未见起伏。
风澜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双绝美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是坚持要她上车。
车夫闻言,犹豫了一下,只好勒了马。
“上来。”他递出一只手。那只手纤细却不柔弱,颇有一股棉柔的力道。
毕竟后面还有很多人,若是停了太久影响实在不好,风澜没办法,只好一脸感激又羞怯地上了车。
羽瞳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她心里很矛盾,很多次想要告诉那个一直红着脸的少女她不是男子,却又觉得不妥。
“谢谢……大人。大人实在不必如此怜惜奴婢……”
她摇摇头,“不必客气,我一个人坐着着实无趣,只是想找个人陪着说说话罢了。”
风澜红着脸点点头,不敢抬头看她。
“你给我讲讲宫里有趣的事情吧。”
果然有个人在一旁说说话,时间就过得很快。虽然她只是不时点点头,一脸冷然,心里却是对风澜讲的那些事听得津津有味,觉得人间的很多事都很是新奇。
到了营地也不早了,暮色渐渐逼近。在自己营帐整理好了东西,她迫不及待地一个人跑了出去。
早就听说人间的风光极好,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乡下美丽的湖光山色,今天真正来到这山林,才体会到那种美。看着归巢的鸟儿、波光粼粼的河流,微风拂过的树林,她觉得整个人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格外轻松,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散步到河边,静静地座下,享受着难得地悠闲愉悦。人间真好啊……可是又让她不由地伤感起来。曾经和哥哥、慕云哥哥约定过,等到她成了人形就一起来人间游玩。可是后来,慕云哥哥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了。再后来……哥哥也被程落绮杀死了。
这样的景致,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可是……能看到这样的美景,却还是拜那个妖猎所赐。因为他放了她。因为他在庇佑她。
她叹口气,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本来十分开心,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境遇,再好的景致也……
“圣使大人的伤可好些了?”身后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一次她总算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
“好得差不多了。”她站起来,却不回头,仍然看着河面,淡淡道。顿了顿又问:“小王爷呢?伤可好些了?”其实她心里矛盾了一番,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只是还是觉得别扭得很。
程落绮扬起了唇角。“好多了,不过内伤总还是好的慢些。你觉得此地如何?不用再继续我们之间的交易,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听到交易的事情,她没法再装作平静的样子,猛地转过身去,“此地甚好,但是我更想早点拿到我家人的内丹。希望你遵守此前的约定。我不管定魂珠是什么宝贝,竟然可以让你放弃三颗九尾狐的内丹。
她一字一顿地说:“不过,程落绮,虽然我怎么也玩不过你,但是,如果你不把内丹给我,定魂珠,你永远也别想得到,我发誓。”她眼神有些凶狠,却又深藏着不安。
程落绮眯起眼,看着她发红的眼睛里散出的杀气,莫名地狂躁起来。原来,她不曾信任过他。既然如此,又何必和他做交易!
他蜷了蜷手,忽然一个闪身消失不见,猛地狠狠扣住她的喉咙,本来相隔五尺,不过一眨眼竟然就把距离缩短到了不到五寸。
几乎呼吸相闻的距离,她虽然完全处于被动,却依旧固执地挑衅地看着他的双眼。就算你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妖猎……我也不会逃避!
程落绮渐渐收紧双手,阴沉道:“记住,你没有资格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定魂珠,你要是敢弄坏了,我发誓,你不会有命再见到内丹。”
她虽然已经有些喘不上气,却依旧笑道:“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你也……咳咳,别想,得到定魂珠。”
程落绮不禁松了松手,“莫非,你已经拿到了?!”
“哈,你猜呢?聪明绝顶的小王爷。”她的眼神和笑容里都是说不出的讽刺,那不顾一切的模样好像要和对面的人同归于尽似的。
突然另一个人的声音从不远处插过来。“小王爷万人之上,竟可以随意谋害朝廷命官么?”那声音无比柔和,与这个气氛格格不入。
“什么人?”程落绮皱眉看着来人。每次都有人来救这只小九尾狐,真是可笑,可笑,他从来就没想要杀了她。筱琼为她求情也就罢了,这个男子又是何时跟她勾搭上的?他竟然都不知道……
“啊,真是冒失了。在下无姓,小字晨风,是百里家的管事。参见小王爷。参见圣使大人。”他抱拳躬了躬身子,不卑不亢。
程落绮不理他,却是回过头去把手中的脖颈更拉近一些,几乎要贴住她的脸。
她狠命的掰他的手,却是无济于事,只能听他声音极轻却不容忽视的的话语不断传入耳朵。
“你还真是不挑剔啊,勾引皇上也就罢了,这种下贱胚子你也要勾引。看来你除了仇人都来者不拒嘛,小狐妖。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恨我……”
听到这样不堪入耳的话,她的瞳孔猛地放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掰开了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晨风旁边,低声说:“你快走,别管我!”她站在这个比自己几乎高了一头的男子身前,一副要保护他的架势。
晨风看着她,禁不住笑了。想想这场景着实滑稽,自己竟然被一个比自己瘦小许多并且刚刚还有生命危险的家伙护着。虽然她这样子又笨又好笑,可是不知怎的,莫名地就有点心疼。
程落绮笑着走过来,挑挑眉道:“晨风公子误会了。本王与圣使大人不过是切磋一番,不过毕竟他身材瘦小,不敌我罢了。你若是认为我在欺负他,那未免太看低本王了吧。”
“凌羽,你说呢?”晨风低头笑着问她,眼睛却看向程落绮。
她转转眼珠,干笑道,“呃……啊,让你误会了。其实是我想向小王爷讨教一番,嘿嘿,是……是我太自不量力,实在是贻笑大方了。”她不能把这个唯一的朋友也牵扯进来了,绝对不!
程落绮耸耸肩,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微笑。
“原来如此。倒是在下小人之心了,向小王爷请罪。”他又拱了拱手。“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待凌羽空闲之时再来拜访吧。告辞了。”
“恩。”她努力扯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目送他离开,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没看错,这个人果然极聪明,他明明看出来他们就是起了冲突,可是还是走了她给的路子。这样就走开虽然是很不讲义气,但是又何尝不是一种信任?
“发够疯了?不杀我了?”她转过身,讽刺道。
程落绮脸色微微发白,敛去了笑容,逼近她,“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恩?”
她不闪躲,昂首挺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气势,“怎么?小王爷连我的私生活也要管?难不成是嫉妒人家比你温柔比你俊俏比你会说话?没办法,有些人,生来就不会说一句好话,只会喊打喊杀,要么就是给人添堵。”她觉得好心情都被程落绮破坏的丝毫不剩,口气极冲。
他皱了皱眉头,想要辩解什么,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叹了口气道:“罢了。内丹我会给你,也希望你守信。”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清这个人了。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那个带着伤也要探望自己、小心翼翼地帮自己上药的他,还是那个阴险狠厉好像随时都会捏断她喉咙的他?她看着程落绮离开的背影,眉头慢慢皱起,又慢慢舒展开,垂眸叹了口气。
河对岸的人看着那个娇小的背影,亦是叹了口气。想要上前去安慰她一番,却终究还是忍住了,倏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她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对岸看了她许久,自顾自地一直目送着程落绮的背影消失。看着营地里升起的一缕缕炊烟,也急忙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