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间有无穷无尽的血腥味蔓延,腹中有着隐隐的痛楚,淬不及防的,我却已是睁开了眼,朦朦胧胧里,殿内早有人欢喜连声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我茫然四顾,目之所触皆是往日熟悉的那般情景,这里是灵威殿,一抬首,正见着床榻前那个熟悉的人影,刘延景他满目憔悴,定定的望着我,满目哀然之色。
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他,我一见到他,便想起我爹,想起我娘,想起我的族人们,想起我那夺命一般的婚礼,我抠紧了手中的指甲,冷冷的瞧着他,不发一语,心中却几乎呕的要吐出血来。
面前之人浑然不觉我对他的恨意,仍旧伸手来握我的手,轻声道:“阿离,朕知道你没了孩子会伤心,朕知道三七没了你也会伤心,你身子这般不好,朕只想瞒着你,朕如今所做的这些,真的是为了你好,你再给朕一些时间,你日后定是会明白的。”
我努力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无奈浑身上下已是没了半分力气,只得冷眼看着他,他眼中有着满满的祈求之意,轻声道:“你再给朕一些时间,朕会待你好,朕以后真的会待你好。”
他居然还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我直直的盯着他的脸,似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终于冷冷的笑了出来,他说他知道三七死了我会伤心,他知道我没了孩子会伤心,可是三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而我的孩子,到底是何人弄没的?这一切,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我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他对我好?
这真是世间上最大的笑话。
他愣愣的瞧着我,满目茫然,我终于收敛了笑意,冷冷看向他,我从来没有这般恨过一个人,他佯装我们从未见过,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对我撒谎,他甚至杀死了我的孩子,还有族人那些累累血债,我只知道,从今以后,我永远也不会再原谅他。
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以后,我只恨我如今不能杀了你,季连生。”
我唤他,季连生。
这一字一句,皆是我永生永世无法泯灭的痛楚,
我看着他的脸色瞬间便是失了血色,转眼便是惨白如雪,宛如鬼魅,我嘴角扬起一抹痛快至极的笑意,我想,他这回总算是真的明白了,我恢复了那些记忆,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以后了。
四周如死一般寂静,仿佛过了许久许久,眼前之人终于开口,声音却嘶哑的几乎不像他:“那一切你都想起来了?”
我淡漠的瞧着他,不发一语,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质问些什么,真相早就那般血淋淋的摆在我的面前,我还能不信么?
我爱了他那么久,如今真的是该醒了。
我曾经以为死亡能够让我永远的摆脱他,可是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死过一回了,醒来还是不得不面对他?
眼前之人脸色阴森可怖,已是坏到了极点,他徒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我已是缓缓侧过头去闭上了眼,我不愿再见他,这个人,我永永远远也不愿再见他。
殿外有内监急急忙进殿,躬身道:“皇上,凌大将军有要事相商,如今正在永和殿等候,皇上是否要前往?”
身侧之人稍稍踟蹰,最终起身便离开。
“陆陆,你好生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眼角似乎有潮潮的湿意,带着脸颊处也是冰凉一片,陆陆……
我终于知道了谁是他口中的陆陆,我终于知道了我的爹娘身在何方,难怪三七常常说她对不起我,她受刘延景之命卧底于威灵仙岛,自然会觉得愧对于我。
我也知道刘延景面对我时素日来的古怪和愧然源自何处,我突然便是有些可怜他,他要****面对我这个漏网之鱼,又是时时刻刻怕我记起以往的一切,如何能过的安生,只怕夜里睡觉,也是睡不安稳的吧。
才过短短数十日,对我却像是几百年那般的漫长,刘延景下了命令,派人****夜夜看着我,不许我出灵威殿半步,我每日每日不发一语,只是木然望着头顶上的金线床帐,那床帐上绣满了精巧的祥云刺绣,富丽堂皇,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缠的我透不过气,腹中的孩子没有了,这样也好,我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刘延景的孩子。
这几天来,我突然便是很想三七,虽然她是为刘延景所用,虽然她曾经背叛过我,可是,她毕竟是真心待我,这整个宫廷之中,也只有她是真心待我,可惜,她已经死了,有些话,我再也不能问她了。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便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只是,这一切对我而言,已是没有了任何意义了。
是日午后,我浑浑噩噩的睡着,忽闻外殿的内监尖声传唤道:“高贵妃娘娘到。”
我心中一颤,久不闻这个名字,我几乎都要忘了她的存在了,当日便是她同刘延景一起去的威灵仙岛,当日便是她同刘延景一同取了我的族人性命,当日,她还只是季连生的姐姐,谁知道,他们原来竟是夫妻,事到如今,我虽不知此番她为何而来,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漠然看着殿外那人越走越近,嘴角绽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难怪她当时那般不喜欢我,难怪她用那么嫌恶的眼神看着我。
这一切,原来竟是因果相连,我紧紧抿唇,是我起先太过年少无知,这般明显的事,却仍是能被耍的团团转。
那女子今日身穿一件芙蓉粉色的华贵衣裳,腹部亦是微微有了突起,她缓步上前,甚艰难的对我略行一礼,恭恭敬敬道:“臣妾参见娘娘。”
我勉强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漠然望向她,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她被人扶着在我榻前坐下,惶惶然看我一眼,不安道:“姐姐失去了孩子,定然会是万分悲痛的,宫娥们又说娘娘近日来食睡不安,臣妾实在放心不下,故而前往看望一番。”
我冷哼一声,道:“看上去竟是我起先误会了你,我竟是不知道,你有如此好心。”
那高贵妃脸上稍稍变色,却仍是恭敬道:“皇后娘娘过奖了,我同娘娘一见如故,又同为服侍皇上之人,自然要多加关照。”
我漠然一笑,再不看她,转身望向窗外高远的碧色天际,淡淡道:“是一见如故,还是原本便是故人?威灵仙岛上那些事,我商陆心中既是清楚,贵妃娘娘自然也是心中有数。”
她愣愣的看着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半响终于回过神来,惶然起身,猛的后退一步,尖声道:“你是那个商陆?”
我“咦”一声,轻声笑道:“你的记性倒是真的不差的,这么些年,都还记得如此清楚。”
她踉跄着后退,满眼皆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当日明明看见那大祭司的刀隔断了你的脖颈,你怎么还会活着?”
我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冷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我明明死过一回了,为什么还是能再见到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这般久,将我像个傻子一般耍的团团转。”
我咬了牙,一字一字道:“你们一再隐瞒,只可惜,老天毕竟有眼,不遂你们愿,我终究还是记起来了。”
她被我逼的紧了,猛然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忽而变得万分古怪,喃喃道,“难道那个大祭司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