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色万般古怪,我冷冷的瞧着她惨白的脸色,不发一语,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也不想再问她,正欲转身,身后之人却猛地推我一把,我愕然回头,她却惨叫一声,踉跄后退几步,转眼便是重重跌落在地。
我还未回过神来,眼前之人却已是猛然抬首,凄厉哭喊道:“姐姐,你怎的如此狠心?妹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竟是要如此对我?”
她的双手紧紧捂住腹部,脸上冷汗涔涔,似是痛楚难当,我愣愣的瞧着她,原本守在殿外的宫娥听到了响动已是急急忙的冲了进来,见着殿内情形登时也是惊慌失措,连忙上前扶起她,凄声哭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她犹自未答,却直直望向我,厉声哭道:“姐姐,您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便大可直冲了我来,为什么要背后出手?我腹中的这个,是皇上的孩子,您若是真心仰慕于皇上,臣妾不会是您的对手,自然是会多加退让,为什么如今要加害于我的孩子?”
一字一句,皆是她满腔的森森恨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愣了一愣,却是百口莫辩,即便我并未推她,即便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即便是她自己摔倒的,我仍旧是百口莫辩。
眼前之人身下的芙蓉色衣裙下忽然便是有诡异的液体缓缓流出,浸透到青色的砖面缝中,那宫娥被染的满手赤红,瞧见这般诡异的情景,一连声惊恐道:“血……好多血……太医在哪里?太医……”
那高贵妃满目惊恐,尖叫一声,登时便是晕了过去。
灵威殿从来没有来过这般多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带了极为惶然的神色,内殿的惨叫声便如撕心裂肺一般,直直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方才那个陪高贵妃过来的小宫娥兀自跪在内殿啜泣不已,太医们冷汗涔涔,在内殿忙着开药方,诸位宫娥进进出出。
每个人都对我熟视无睹,我也不理她们,只端端坐在外殿的台阶上,痴痴望向眼前的那一片桃树,那些桃果隐在翠叶中,已是长大了许多,再待一个月左右,只怕便是能摘下来了,我恍惚想起,原来刘延景之前好像说过,要亲手为我摘下那些桃果的。
思绪登时便是一滞,他说出这般的话,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当时,我还是那般的爱他,当时,我还是那般的相信他,并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动容不已,眼中隐隐有着些许潮湿之意,我想,世事果真是难料,不过才短短几日,我们已是不复往日了。
太后急匆匆的脚步从殿外走近,却在我面前陡然停住,“啪”的一声,清脆响亮,震慑了整个宫殿,我的半边脸登时便是红肿了起来,太后手上的鎏金祥云护甲直直指向我的眉间,她气的浑身发抖,“皇后,你答应过哀家什么?如今半辛这般,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之前便知道太后素来身子不好,谁知几日不见,更是苍老了许多,满脸病容,她应该是刚听到消息便赶了过来,衣饰妆容却是纹丝未乱,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此番冷冷的看着我,眼中却有着蚀骨的恨意,我淡淡看她一眼,心中是无穷无尽的空洞,这人是刘延景要尊敬的母妃,并不是我的,我没必要再对她卑躬屈膝,若是她一怒之下能杀了我,我正好求之不得。
我淡淡一笑,连辩解都不屑了,他们既然都想我担了这个罪名,那我便担了,死亡有什么好怕的,冷宫有什么好怕的,我正好求之不得。
“此回臣妾不过推了她一把,谁知道她竟是那般不禁碰,转眼便是跌倒了地上,臣妾刚刚小产完,倒是也无力气去扶,此番确实是高贵妃命薄,倒是也怨不得臣妾。”
四周突然便是安静下来,太后冷冷的瞧着我,忽而便是古怪的笑了,“小产之事,你倒很是坦然。”
我伸手抽出自己头上那只镶金光玉凤簪,淡淡一笑:“想当初臣妾谋划陷害那赵美人之事,太后娘娘想必也很是清楚,那时皇上信了,此番难道又会信么?我不坦然又能怎样呢?孩子原本便已是回不来了。”
我回首看那内殿一眼,淡淡道:“该要承担的罪孽,毕竟是逃不掉的。”
殿内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来,眼前之人忽而冷笑道:“事到如今,你怎么承认的这般坦荡呢?竟是连丝毫辩解也无,当真不怕死么?”
我冷冷瞧着她,突然便是觉得腻烦,要杀便杀吧,说这些文绉绉的做什么?显示她的仁慈无私么?谁稀罕?
我随手将那支凤簪丢在地上,道:“太后原本便不喜我,此番臣妾随太后处置,太后难道还不高兴么?何必过问那些有的没的。”
太后被我气的满脸通红,狠命的咳了几声,我冷冷的瞧着她,“太后娘娘何必如此动怒,气坏了身子,臣妾罪责可就大了。”
眼前之人忽然便是笑了,“哀家怎么舍得杀你,皇上那么喜欢你,他千里迢迢从南邵将你带了回来,哀家要留着你的命,日后自是有大用处的。”
我漠然看她一眼,道:“可是我确实是毒蝎心肠,害了高贵妃的孩子,不光如此,我还诬陷了赵美人,太后如此放任不管,不怕日后再出什么乱子么?”
太后古怪一笑,意味深长,“此番没了皇嗣,那是半辛自己福气好,至于赵美人,哀家将她放出来便是了。”
下午的时候,刘延景终于来了灵威殿。
高贵妃早就被抬回了她自己的寝宫,我此番也不愿面对他,只独身一人在侧殿坐着,我听见他大步进来,在外间大声怒道:“皇后呢?”
那些宫娥们登时便是唯唯诺诺,外间悉悉声响个不停,想必已是跪倒了一大片。
我静静的瞧着眼前这盏白瓷水墨茶碗,嘴角露出一丝冷然的笑意,我害了他的孩子,他果然便是沉不住了么?
可是我的父母呢?我的族人们呢?他害他们的时候,有没有这般痛彻心扉过?有些事,果真是要亲身经历,才能知道其中痛楚。
殿门被人猛地推开,刘延景怒不可遏的冲进来,满脸怒意:“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我恍若未闻,只轻蔑的别过脸去,我不愿见他,那高贵妃出了事,他定是心急如焚的跑过来的,可是我呢?
当日我的孩子没了,又有谁愿意替我想想?更何况,我和他之间,早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室内登时便是长长的沉默,只听见那人粗重的喘气声,半响,眼前之人终于变了语气,黯然道:“你就这般不信我?你就这般不肯信我?”
我不信他?事到如今,他怎么还能坦然的说出这般话?
我终于扭过头看他,冷冷一笑,厉声反问道:“我信你什么?我初始时信你是季连生,结果我害死了我的族人和爹娘,我信你赐下来的那些汤药,结果我害死了我的孩子,若是我再信你,我是不是,也是会尸骨无存?”
眼前之人神色一黯,苦笑道:“三年前你便是不肯信我,事到如今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再信我一次呢?威灵仙岛上的那些人不是你族人,他们也不是你爹娘,他们死有余辜。”
“啪”的一声,我一掌重重扇于他白皙的面上,那里转眼便是红肿起来,我气的浑身发抖,厉声道:“你杀了我便罢了,我爹娘待我那般好,我不许你这般侮辱他们,你若是再侮辱他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刘延景只怕也没想到我会打他,脸色登时便是铁青,冷哼一声,转身便是走了。
我颓然跌于榻上,我打了我的仇人一巴掌,明明是该酣畅淋漓的,鼻中一酸,泪水却突然如绝了堤一般滚滚而下,我以为我不会再为他哭了的,可是为什么心中竟是这般的空落,这些泪,为什么竟是越擦越多,像是永远也止不住一般。
高贵妃的孩子,到最后仍是没能保住,据说,当时刘延景身在前殿与诸位大臣议论国事,实在脱不开身,故而才没能前来,不过听闻高贵妃殿内的宫娥说,圣上得知此事之后,异常痛心,在高贵妃榻前守了三日三夜,衣不解带,款款深情确实叫人动容。
那些宫娥在我背后肆无忌惮的压低声音议论,我置若罔闻,我已是不在乎了,他宠爱谁,守在谁的身边,确实已是不关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