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连从此便没理过我,直到柳叶由芽变绿,桃子快要成熟,他依旧没有理我。
从前我们吵架,最多两天便和好了,如今闹得这么长,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不想嫁给云连,我并不想和他闹成这般模样。
桃子快要成熟时候,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云连,他正搀着那豆腐西施瑶瑶在桃园里缓缓散步,几个月不见,他的模样越发生的稳重,却是再也不像那个陪着我吵闹哭笑的云连了。
我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几步,巴巴唤他:“云连……”
他对我的唤声熟视无睹,却兀自对自己身边的豆腐西施笑的温文尔雅:“瑶瑶,你看这树桃子好不好。”
那瑶瑶痴痴的望着他,满脸羞涩之色:“若是云连哥哥说好,那便是好的了。”
我在一旁瞠目结舌,这才几日便是转了殷勤的对象,果然当初不是真心待我了。
他指的便是我做过记号的那树桃子,我心中隐隐叹息一声,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情分,竟然比不上那瑶瑶的一笑,果真是千桃难买美人笑。
我没有再叫他,只是颓然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往回走,罢了罢了,我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既然那瑶瑶也是喜欢这树桃子,那我便让给她便是了。
更何况,我根本打不赢云连,自然是争不过他的。
今夜的夜色极好,月亮真圆阿,宛如银盘一般高高的挂在天上,我呆呆的坐在老槐树的树杈上看它,云连从那次之后便不理我了,三七自从那件事之后也不怎么搭理我,她宁愿陪着我房内的那只饶舌鹦鹉也不愿跟我出来望月亮。
夜风吹的槐树的枝桠沙沙作响,像是人的窃窃私语,似乎也是在对我此番境遇幸灾乐祸,我按了按眉间的那颗朱砂痣,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昔日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情景倒是真的凄凉。
我突然便是很委屈,我不过是不想嫁给云连罢了,他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强扭的瓜还不甜呢,如此他们这般待我,弄的我好像是犯了弥天大祸一般,是要闹怎样。
一个人的月亮实在没什么意思,我重重叹息一声,起身拍拍身上的露水气准备回家,近日爹爹火气异常的旺,若是晚了,只怕又会被他骂了,可是我忘了,忘了自己如今在树上。
踏出去的脚是空的,晃晃悠悠的悬在空中,我猛地回过神来,立即试图收回那条腿,无奈身子的重心已经移到了空中,还没来得及呼救,身子便开始呼呼下坠。
我尖叫一声,努力伸出手,想要去抓那槐树的旁枝来阻止自己下坠的势头,却只触到一手的露水叶,眼见离地越来越近,我紧紧闭眼,眼泪都快吓了出来,这槐树这么高,这回真的要跌个皮开肉绽了。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出现,我却已是止住了下落的势头,耳畔忽而有低低的笑声响起:“姑娘,你还好吧。”
这个声音很是陌生,我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顶好看的眉眼,并着嘴角微微的笑意,在银白的月光下似乎在闪闪发亮,我从来没见过生的这般好看的男子,便连自小玩到大的云连也比不上,一时不由的怔住:“你是何人?我先前从未见过你,你半夜三更来这里做什么?”
眼前之人一怔,而后便笑了起来,露出他白白的牙齿,“在下季连生,不过是偶然路过这里,刚巧碰见树上掉下一东西,我只想着是个果子,便是顺手接住了,谁知道竟是个姑娘。”
他的气息低低吹过我的耳畔,我面上顿时一阵发烫,顿时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不妥,只挣扎道:“你且放我下来。”
他微微一笑,手一松便将我搁了下来,我平平稳稳的站在地上,被他这样看着,忽而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扭头却看见他身后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是奇怪的打扮。
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般,我故意大声道:“他们二人又是谁?”
他瞟一眼,微微一笑,“这位是我的叔伯,这位是我的长姐,敢问姑娘又是何人?”
他的声音甚是温柔,不像我爹那般,每日只知道吼我,我的脸又涨的红通通的:“我叫商陆,大家都叫我陆陆。”
我没有告诉他,实际上,我并不喜欢别人叫我陆陆,我只是,突然想要听他唤我这个名字,或许,是因为他刚才救了我吧。
那女子淡淡的瞥我一眼,别过脸去不再往这边看,倒是那叔伯,他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亦是微微一笑:“姑娘,世侄方才若是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确实不敢,那人方才救了我,我又怎么会怪罪他。
季连生笑了笑,对我拱手行了一礼,“瞧着陆陆姑娘的打扮倒是好生奇怪,敢问此处是何地?”
他竟然说我的打扮好生奇怪。
我面上一绿,随即便大声的咳嗽几声,语气也有些不快:“我们这里素来便是如此打扮,哪里有什么奇怪,倒是你们这些人,穿的这些花花绿绿才是好生奇怪,又是来这里做什么?”
季连生似乎对我的不快不以为意,他只是对着我笑:“我们原本是中原做生意的商人,前天出海时船坏了,我们便被海浪推到了这里,敢问陆陆姑娘,此处管事的族长是谁?”
我听他如此问,顿时便挺了挺胸膛,觉得很是自豪:“我爹便是这里管事的族长,你们若是想找他,得先问我。”
他满脸讶然之色,又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一番,兴味盎然道:“那敢问陆陆姑娘,能否带我们过去,我们的船坏了,暂时也是离开不了这里,希望能在贵地借住些许时日,我们也不会在贵地白住,身边如今还存有一些货物,愿意以此交换。”
“这……”
我顿时便是有些为难,不是不愿意帮忙,可是爹说过,族里不能让外人进来的,尤其是中原人,爹说他们生性狡诈,最善欺骗,而崆峒印的秘密太过重大,若是泄露半分,只怕便会有弥天大祸,所以自我记事来,族里确实还没有进来过外族人。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生的那般眉清目秀,便如族里人口中的书生一般,又怎么会是爹口中的无赖之徒呢?
更何况,他刚刚又是救了我,我暗暗下了决定,突然便是决定要帮他了。
“行,那便带你们过去。”
进门的时候正瞧见三七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她见了我登时便是松了一口气,急急忙上前拉我,颤声道:“小姐去哪里了,这般久都不回来,族长如今急的跟什么似的,正要差人去寻呢。”
我瞥见身后那人的脸色,气势顿时弱了几分:“爹……”
三七在我身后抖了一抖,爹的脸色阴沉的像是要下雨,兀自将手中的家法耍的呼呼作响:“你还记得回来……”
我急急忙蹲了下来,双手捂头,口中讨饶道:“爹,今夜我并不是因为贪玩儿,而是出去遇到了麻烦,故而如今才回来。”
爹爹手中的家法一滞,他蹙眉道:“麻烦?”
那季连生不知何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他对我爹鞠了一躬:“我们本是中原的客商,无奈前几天雨大浪急,货船受损,只得仓惶上岸,如今货船受损,若是族长能让我们在此住上一阵子,小生实在感激不尽。”
我瞅了眼爹爹,他的眉峰微微蹙起,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半响方为难道:“这位公子,实不相瞒,并非是我不愿留你们在此,只是我族有族规,但凡外人,倒是不准留在族中的。”
那季连生瞥我一眼,慢吞吞道:“族长为难,我们也并未不通事理之人,只是方才尊小姐将我们船上的剩余货物大部分都丢进了海里,族长若是实在不肯收留于我们,便请将赔偿一并交与我们吧。”
爹爹面上一怔,“什么?”
他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只扭过头对我厉声斥道:“你刚刚又出去闯祸了?”
我浑身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哭丧着脸道:“我瞧着那堆东西独自在那里,周围也并无一人,以为是无主的,便丢着玩了。”
爹爹瞪我一眼,怒不可遏道:“你这个不孝女,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他转向季连生,态度顿时温和了不少:“敢问季公子,小女共损失了你多少货物?”
季连生抬眼望了望天,似乎在心中慢慢算账,半响方道:“实不相瞒,这些货物原本是家父要我运送去琉球做生意的,除去被风浪刮到海里的部分,一共还有中原茶叶百斤,丝绸百来匹,上好的波斯灯烛百来斤……”
季连生说的越多,爹爹的脸色由青转白,最后变得越来越黑,他恶狠狠的转过头看着我,几乎要将我剥皮抽骨,我们这里没有中原的这些东西,爹爹自然没有办法赔偿季连生,他只能让他留下。
季连生察觉到了什么,终于住了口,挑了挑眉:“咦?莫非堂堂一族之长,竟然要欺负我这个外来客商么?”
爹爹叹了一口气,沉默许久,半响方无奈道:“既然如此,若是季公子不嫌弃,便在族里住下吧。”
季连生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若是这般,便还是多谢族长了。”
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一个恭喜的眼神,爹爹便转头瞪我一眼,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去寒潭呆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