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进来的时候,我正唉声叹气的瞅着窗外的银盘似的月亮发愣,她很少见我这般,讶然道:“陆陆,你怎么了?”
三七是三年前我和云连从过往的失事海船上救下来的姑娘,她的爹娘随同海船出海,皆是死于那次事故,她实在是无家可归,再加上要报我和云连的救命之恩,从此便是自愿在我家做一个打杂丫鬟。
我挺喜欢这个身世可怜的姑娘,她除了脾气有时古怪了些,待我确实是极为好的。
我愁眉苦脸的望着她,“三七,你说,是不是每个人长大之后,都会有自己心尖上的那个人么?”
三七显然被我唬了一大跳,她怔了一怔,连忙嚷道:“怎的?你也是有了么?云连?或者是别人的哪家男子?族里的么?相貌如何?”
她一人在那掰着手指头,数的不亦乐乎,声音叽叽喳喳,像只嘈杂的斑鸠一样,我被吵得很是心烦,兀自进了内室睡了。
至于那个云连心里有谁,我才不愿意理会呢。
桃子即将成熟之时,云连也要成年了,每次我们族里有族人成年之日皆是要亲身前去对着那忘泉许愿,那泉水清澈见底,据说有神灵护佑,若是许愿人心诚,则那个愿望定会实现。
云连一早起来便去去忘泉旁边许愿了,我很是无聊,一个人在桃花树下一圈圈的转悠,心中暗自忖度着,今年的桃花长的真密,如今已是结了很多桃子,再过几日,桃子熟了的时候,我便要拉着云连来摘许多个,要生生把那豆腐西施瑶瑶比下去。
云连回来的时候已是晌午,我刚刚吃完了饭,出来便见着他和我爹在堂前说着什么,他此时不再梳着同我一般的小辫头,却是绾着同我爹一般的发髻,显得确实成熟了许多,突然间便像个大人了。
我昨夜因好奇,曾试探着问过云连明日他会许什么愿,结果被他极其不耐的一句“小孩子懂什么,去去去……”给打发了,我登时满心气愤,果然是小气鬼,不说便不说吧,犯不着这样侮辱人,我哪里是小孩子了,再等几个月,我也可以去忘泉边许愿了。
他昨夜对我说了那样的话,我觉得我应该有些骨气,暂时不应该巴巴的去理他。
我打定主意,索性拎着裙角从他们身边大摇大摆的走过,希望他能唤住我,然后继续带我出去玩儿。
一次……
两次……
我几乎快要撞到他们身上,云连的眼睛却好像长到了我爹爹身上,对我如此落落大方的走姿熟视无睹。
我瞧着这般的他,心中有些微微的沮丧,叹息一声,垂头丧气的往外走。
爹在我身后笑的异常开怀,他唤住我:“陆陆,你过来。”
“阿?”
爹每次唤我都没什么好事,我心中猛地一紧,急急忙回首嚷道,“爹,我今天可没做任何坏事,我这还没出门呢。”
爹咳嗽一声,皱眉道:“我自是知道,我只叫你过来。”
“噢……”
我勉强应声,而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朝他们走,爹看着我走过来,竟然一反常态的满面笑容,连带着他那撮胡子一同抖阿抖,晃得人眼晕。
“云连爹今天来提亲了,云连这孩子是爹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温和,待你又好,这事爹心里自是高兴,但到底做不了主,还得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现在告诉爹,若是让你嫁给云连,你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呢?”
我条件反射的“啊”一声,转头望去,云连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我,眼中腻歪的像是要化开来,“陆陆,你愿意么?”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般看我,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般温情的神色,顿时便是惊慌失色,失声嚷道:“你不是喜欢豆腐西施瑶瑶么?怎么又要娶我?”
云连登时便变了脸色,瞪着我愤然道:“谁说我喜欢豆腐西施?”
我哑口无言,的确,云连好像没亲口承认过他喜欢豆腐西施,可是,可是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豆腐西施,我待他,并没有朝那方面想过阿。
爹爹看着这样失魂落魄的我皱眉,“你告诉爹爹,你愿意么?若是愿意,我们便把这门亲事给定了。”
这事来的太过突然,我脑中顿时如一团浆糊,半响方讷讷道:“您容我多想几日。”
云连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但他故作轻松一笑,道:“罢了,伯父,陆陆应该是害羞,我就再等几日。”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爹爹瞪我一眼,怒气冲冲:“这孩子……”
这是我第一次对爹爹的怒气后知后觉,我只顾着望着云连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歉然,我和他都很清楚,我方才那般姿态,并不是因为他口中的那句害羞。
我只是,没有那般喜欢他。
我在族里那棵最高的老槐树上晕晕乎乎的坐了一天,脑袋里不断回想云连和我的种种过往。
在我心里,我敬他如自己的亲生哥哥一般,但这其中,却并没有什么男女私情在内,我并不情愿嫁给他,可是,我们一起长大,我们一起受我爹的罚,他还总是护着我,我也并不愿失去他这个朋友。
晚上回房的时候,正碰上三七喂房里那只多嘴多舌的鹦鹉松子,我一见那只趾高气扬的鹦鹉便是心烦,因为它是云连在我前几年生日的时候送过来的,我如今一见着它便想起云连,一想起云连我便又是愁眉苦脸。
“三七,你说若是两人成了亲,是不是便要一世在一起了?”
那鹦鹉嘴里咬着一颗松子,含糊不清的跟了我学话,“成亲……成亲……”
三七忙着抠那鹦鹉的嘴,头也不回道:“是的吧。”
我这下便是真的犯了愁,云连跟我玩耍时我固然欢喜,但若是要我和他每天面对面,晚上还如我爹娘一般躺在一张床上,那不得腻歪死我了。
三七扭过头来,见我神色鬼祟,眼中闪过一丝惑然:“无缘无故的,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猛然想到三七还不知道云连之事,转了转眼珠,支支吾吾道:“也不是,不过就是……”
她身后的鹦鹉学舌声戛然而止,忽而便是换成了奇怪的“嗬嗬”声,想必是那松子太大,直接卡住了那鹦鹉的喉咙,她顾不上听我那慌慌张张的解释,急急忙扭过去掰那只鹦鹉的嘴巴。
我望了望窗外银盘似的月亮,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想,我应该是不想嫁给云连的,他未必就是真的喜欢我,两人若是被长辈们硬凑在一堆,到头来也会不快活,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要在一起。
我为我自己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感到万分欣慰。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便兴冲冲的冲进堂屋向爹爹说起这句话,他显然对我的言语很是震惊:“你既然不想嫁给云连,那你到底想嫁给谁?这族里谁又敢娶你?”
我对于我爹后一句话很是反感,对他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更是反感,故意道:“我自是有了心尖上的人的,这点不需爹多加费心。”
爹的脸色终于一点一点沉了下来,他的语气几乎是恨铁不成钢,“若是你再这边胡闹下去,只怕最后连云连都是不会要你了。”
我素来对爹的这种威严惧之入骨,语气顿时便是顿下来,“爹,云连肯定不是真的喜欢我,他待我的那只鹦鹉都比对我好,如今肯这样只怕是一时糊涂,我也只是将他当做我的哥哥,若是两人日后朝夕相对,少不得要吵架闹腾,如此一来两人都会不快活,不如如今便是不要成亲。”
我自认为我的话句句在理,爹却瞬间便是黑了脸,望向门外一言不发,我一扭头,正看见云连在我家门前,他脸色有些愣愣的,手里还捧着一大块枣泥糕,一半却已经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那么羞人的话居然被云连听见了,他日后定是又会笑话我,如此却还是厚着脸皮跑过去,扯着他的袖子唤道:“云连,你怎么了?”
云连第一次没有理会我,他漠然看我一眼,将那盒枣泥糕往我手上重重一塞,毅然决然的转身走掉了。
我满目愕然,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像是前些日子里,我自己说过想吃枣泥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