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慈宁殿确实是要比那我灵威殿要大上许多,鞋底踏在青石砖地上,清冷的回音便会响彻整个大殿,我想,饶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之前也定然不是个中原人,因为我现今穿着这中原宫里的服装走在路上,腿上便像是被绑了千万层纱布似的,连脚都迈不开。
刘延景原本一脸淡漠的站在殿外,待那公公带我上前,他轻飘飘看我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进殿,我原本是想问问他太后长的什么模样,这屋子里如今声音这般的热闹,若是我认错了如何是好,谁知他走的那般快,脚下竟也是不滞一滞,我白白张了几次嘴,却仍是没能问出口,只得灰溜溜的跟着他身后进去。
侧立的宫娥掀了内殿的珠玉帘子,刘延景上前对着殿首的那人深深行礼,恭敬道:“参见母后。”
我连忙几步跟上,亦是照着葫芦画瓢:“参见……母……”
我原本是想着要跟刘延景一样唤她为母后,可是转念一想,如今我并非是皇朝的皇后,若是太快换了称谓,只怕会让人认为我这个南邵女子不顾矜持,迫不及待要嫁给他们中原皇帝,我生生将那句母后吞回了肚子,改口道:“参见……太后……”
太后完全没顾得上看我,她只是满脸怜爱的望着刘延景:“景儿,这一路南征,可确实是辛苦了。”
刘延景淡淡道:“儿臣为国效力,自是不苦的。”
我虽然不记得之前和我娘的相处,但之前也听绣夏说过,她娘待她多么多么的好,会在半夜替她掖被子,会搂着她梳发髻,虽然这些都是她哄着我的,可是我仍然觉得,这便是与娘相处时的姿态,哪像刘延景如今这般,脸上板的跟石头一般,神色间除了恭顺便是木然。
太后微微一笑,语带赞赏:“皇上能如此为国家着想,实乃社稷之福。”
她终于越过刘延景的肩头看到了我,登时便是满目疑惑:“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我突然便是觉得很奇怪,便连那宫门处的宫娥们都知道我是南邵国公主,太后娘娘身份这般尊贵,难道还是不知道的么?
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提出丝毫异议,只规规矩矩应道:“回太后娘娘,臣妾是南邵国平和公主,代表南邵和皇朝和亲,希望两国永修旧好。”
虽然我并不懂为什么和亲能永修旧好,可是这段话我几乎都能背出来了,绣夏在我出行之前每日皆是要我背个十几遍才肯罢休,她说这些话说出来也到底大气些,背着总不会错的。
我又想到了绣夏,眼眶不禁有些发酸,不知道她此时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敢欺负她。
太后明显一震,连带声音也尖了几度:“和亲?”
刘延景再行一礼,不紧不慢道:“朕已经答应南邵王,将平和公主封为皇后。”
“荒唐……”
太后一掌重重拍在那朱红色的桌面上,震的那桌上的茶盏亦是跟着跳了一跳,她疾言厉色道:“区区战败之国的公主,怎可做我皇朝的国母,如此岂非叫我国百姓耻笑。”
方才温婉从容的妇人此时声色俱厉,眼中满是森森的寒意,我怔怔的瞧着她,脑中茫茫然想到,一位公主这位太后尚且不满意,若是知道我原先只是个放鸭子的宫娥,是不是会气的晕死过去。
刘延景登时便是跪下,凉凉道:“母妃此言,是想要叫儿臣言而无信于天下么?”
他顿一顿,漫不经心道:“更何况,南邵并不是什么战败国,当时,是朕没能将大理王城攻下。”
我原先并没学过中原这些规矩,起先在南邵的时候因为自己地位卑微,见不到那些位高权重之人,老是同宫娥们处在一起,如此倒也不必时时跪一跪,此番见着刘延景跪下,心中登时便是慌了神,两眼一抹黑,只得随着他跪下。
殿上之人沉默了许久,半响又温声道:“你若是封了她做皇后,那半辛又该怎么办?”
她的语气又恢复到先前那般的温和,刘延景朝周边上瞟一眼,淡淡道:“朕与半辛多年恩爱,情意自然非等闲人能比拟,自是会将她封为贵妃。”
我朝上方瞟一眼,见着太后身边确实立有一美人,她此时直直的望着刘延景,现今眼圈儿都是红的,想必这位便是那位与刘延景琴瑟和鸣的半辛娘娘,姿色确实不错,难怪能得刘延景他母妃的如此重视,不过却是被我莫名夺了皇后的位子,想来确实是有些委屈。
我知道他方才口中的这个等闲人便是说我,却是毫不在意,等闲人便等闲人吧,我也不愿和他多有瓜葛。
太后对他的话显然十分满意,因为她的语气愈发的温和:“如此方好,哀家方才还以为你要辜负半辛待你的那一番心意,如此哀家自是不准的。”
刘延景谨然道:“母后警示的是,儿臣自是不会。”
太后一个眼色,周遭立即有宫娥上前搀扶起刘延景,“你这一出去,到底也是几个月了,今夜便好生陪陪半辛吧,她为你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是该你好好疼惜。”
刘延景道:“儿臣遵旨。”
太后终于转向我,微微一笑:“公主也起来吧,地面上到底也阴寒,身子娇贵,冻坏了到底不好。”
我“哦”一声,费力的起了身,跪的太久,膝盖的确很是麻,连带着这起身也是起的踉踉跄跄的。
刘延景瞥我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到底没多说什么。
太后笑道:“半辛素日陪在哀家身边,哀家难免有些偏心,还望公主多多谅解。”
我急急忙垂首:“臣妾不敢。”
她稍稍颔首:“日后是要做皇后的人了,亦是要跟着景儿一起唤哀家母妃了,听闻南邵女子生的极为貌美的,你且抬起头来叫哀家看看吧。”
我暗暗觉得很是惊讶,她方才还因着她儿子要封我为后而勃然大怒,此番却也能如此温言待我,诚然是转变的有些快些,只可惜我并不知她口中所说的貌美标准是什么,若是照着那半辛娘娘的模样来对比,只怕会让眼前之人大失所望,饶是如此,我仍是老老实实的抬起了头,恭敬道:“拜见太后娘娘。”
“啊……”
殿内突然响起一女子的尖叫,我茫然望去,却见那半辛一手指着我,一手紧紧捂唇,两只手皆是不住颤抖,面上满是惊恐之色。
我愣了半响,莫不是这位半辛娘娘前半生没能见过几个长相难看的,此番被我这番相貌吓着了吧,我心中的那层愧疚感登时又是深了一层,我不光夺了人家的夫君,如今又是将人家吓到了,真是罪过罪过。
太后登时便是沉下脸来,转过身厉声道:“半辛,岂能如此无礼。”
那半辛急急忙跪下,眼中惶然带泪:“公主恕罪,公主的长相实在和半辛先前的一位故人很是相像,故而方才刚刚瞧见时,半辛还以为是那位故人归来,一时有些失仪,还望公主恕罪。”
刘延景淡淡瞟她一眼,我连连摆手,语带愧然:“娘娘快快请起吧。”
我这身份原本便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如今叫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带泪来跪我,只怕算到最后会折寿。
刘延景的眼神似有似无的飘过来,甚是意味深长但到底没说什么,我并不喜欢他这样瞧我,这样总会让我觉得他时时刻刻在想着谋财害命,饶是我如今并没有什么财,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命。
余下的时间里,我便一直都孤零零的坐在那儿,瞧着太后对刘延景嘘寒问暖,那半辛娘娘在旁边看着,眼中的柔情几乎要滴出水来,我无聊的晃荡着自己的脚,真没意思,翻来覆去说的也只有那几句,叫人听的都觉得腻烦,难怪刘延景的脸板的跟个石头样了。
我浅浅的打了个哈欠,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无奈那太后耳根实在太灵,她突然侧过头对我温声道:“公主远道而来,身子定然已是乏了,不如就此下去歇着吧。”
我先前还以为她要罚我,身上猛然惊起一身冷汗,此时见她叫我下去,连忙叩首道:“叩谢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