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离开那慈宁殿门口几步,便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扭头望去,登时便是愕然:“你怎的出来了?”
他脸色一沉,话一出口我便察觉到了称谓上的不妥,只得立即改口道:“皇上怎的出来了?”
刘延景面无表情,淡淡道:“母后叫我送你回去。”
我瞧着他的表情,定是万般不情愿离开他那貌美如花的半辛娘娘,因而只讪讪道:“皇上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半辛娘娘那儿么?索性现在便留下来吧,我跟着这些姑姑们,也是能回灵威殿的。”
他瞟我一眼,显然没能立即体会到我的大度宽容,反倒是嘴角扬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朕原先倒是没能看出来,朕的皇后醋味竟是这般的浓,竟如那老陈醋一般。”
我……我……
我几乎快要被他的话噎的背过气去,这若是在南邵尚食局里,有宫娥要这般诬赖我,保不准我便立即和她吵了起来,不折腾清楚定是不会罢休的,但如今这里是中原皇朝,这里是刘延景自己的地盘,四周都是他的人,我若是吵架,到头来定是自己吃亏。
我竭力将自己心中的怒气忍了下去,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圣明。”
眼前之人微微一笑,慢吞吞道:“不过那也没什么好醋的,只有你才会是我的妻,其他人,母妃若是真的愿意,我也不好逆她的意。”
我扭曲了脸上的皮肉,干笑几声,“皇上圣明。”
刘延景同我走到了灵威殿门口,又自顾自的进了灵威殿的院子,他绕着满院子乌黑的桃树枝桠转了一圈,面不改色道:“这里此时如此萧条,春日的时候,却是极美的。”
我抽了抽嘴角,“皇上见过这里的春日么?”
他稍稍颔首,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每年春上,朕皆是会长期居在此的,没想到如今这般好景致,倒是便宜你了。”
我巴巴干笑了几声,对着一院子乌黑的枝桠过冬,果真是便宜我了。
他在那院子里看了会儿枯树枝桠,总算有转身要走的意思,我在身后假情假意的挽留道:“皇上方才走了那般的远,此时不如在殿内歇歇再走吧。”
我原本便只是礼节性的一说,谁知刘延景真的脚步一停,登时便是转身越过我进了殿,“这样也好。”
我愕然望着他走的那般欢快的背影,登时便是有些想将自己的舌头拔下来。
那个三七做事到底是利索,初见到刘延景虽然有些惊诧,却仍是飞快递上了两杯浮着碧色茶叶的滚茶来。
我第一次和刘延景独处一室,一时不由有些手足无措,旁侧之人到底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倒是丝毫尴尬之色也无,只端起眼前那杯茶细细的抿,殿内一时寂静无声,我望他一眼,试探着问道:“方才,那半辛娘娘说我长得像是她的故人,皇上知道是谁么?”
刘延景喝茶的手滞了一滞,半响淡淡道:“不知。”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说起来,方才我刚来的时候这殿内的小宫婢也将我认错了,我还以为她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呢。”
刘延景突然将那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语带不善:“朕走了。”
我愣了一下,走便走呗,我又不会留你。
过了半响,他还是站在那里瞪着我,似乎在等我做些什么,我绞尽脑汁的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这里是皇宫,面前之人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论理,他要走,我是该做点什么的。
我不情不愿的站起身,照着中原人的礼仪行了个礼:“恭送皇上。”
他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踏步走的飞快。
封后大礼原本定在三日后,需要准备的东西异常繁多,我每日只能在呆在灵威殿内背着那些书上面枯燥的礼法,三从四德,女则训诫,即便是这样夜以继日,三日后还是连读都没能读完。
刘延景闻讯后勃然大怒,狠狠骂了陪我背书的那些宫娥一顿,又将灵威殿内看门的小内监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即便是这般,但我仍旧记不住,他没有办法,只得吩咐将大典延长至十日后,还下了命,这十日内任何人皆是不准来灵威殿打扰我背书,否则自有重罚。
我亦是愁眉苦脸,这便意味着,我这十日之内依旧要坐在书桌旁读那些呆板枯燥的书,可是如今我每看一回那些书,我的心便像是被一百只猫爪子挠,钻心的痒。
刘延景先前下了命令,若是十日之内我还未能背完这些东西,便将那些伺候我的宫娥们纷纷打死,此番整个灵威殿的宫娥都恰如惊弓之鸟,便是我稍微走一下神,便有宫娥上来抱着我的腿放声哭诉自己身世悲惨,不愿就此香消玉殒,我瞧着她哭得实在伤心,只得又咬着牙回头念书。
这跟刘延景先前在来京城的路上许诺给我的那些自由惬意一点都不一样,我心中满是痛楚郁结却又无处可放,只得继续每天对着那几本厚厚的书抓耳挠腮,累的快要吐血。
十日之后的检查,我背的仍是吞吞吐吐,有了上句便是没了下句,有时甚至上句下句都是忘了,那检查的嬷嬷太过严格,宫娥们替我打的小抄也没用上,不过那些检查的嬷嬷们见殿内的那些宫娥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实在可怜,终于勉强算我过了关。
这关过了便意味着明日便是封后大典,同时也是我和刘延景的成婚典礼,我原以为背过了这些,我的苦日子便是过到头了,至于什么封后大典,那应该不是违心的事,谁知道这个想法确是大错特错。
封后大礼极为繁重,一点小细节都错不得,诸人皆是慌慌张张,如临大敌,我身上被裹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红金线外袍,长可及地,上面绣满了凤凰展翅的吉祥图案,头上插的满满的尽数金石珠玉,最后还得戴上一顶串满珠玉的繁重冠冕,三七说,这个便是后冠,是荣誉的象征,我不知道这个后冠是代表了什么荣誉,我只知道,这些东西压在我的身上,几乎要将我压的吐血。
吉时一到,便有引礼女官领着我在拜位北面颤颤巍巍的跪了,然后就开始唧唧歪歪的对着一本金色的册子念上一大堆话,从先祖圣明谈到天下大同,从历届以来贤明的皇后谈到本朝社稷,最后详细分析了如今南邵和皇朝的形势。
刘延景面色恭然的听着,我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数着额上垂下来的珠子,真没意思,这女官说的话都是这般文绉绉的,叫人听着心底直生腻烦。
其实这封后大典上的大部分的规矩礼仪我都不大记得,多亏有着三七在旁边帮着,时不时提醒几句,好不容易撑到封后大典完毕,我几乎饿的只剩下一口气,刘延景总算良心发现,没有叫我继续跟着去什么太庙祭祖,我被一堆宫娥跌跌撞撞的拖回了灵威殿,刘延景之前曾说过,这里环境清幽,最是适合我,至于未央宫,暂且先空着吧。
开朝以来,还没有哪位皇后封后之后没有入住未央宫的,宫里之人对此指指点点,颇有微词,我倒是无所谓,原本便是说好了是为了国家社稷的和亲,两个人原本便是没多少感情,我又何必巴着那个正殿不放,若是哪一天刘延景要废了我这个皇后另立新后,我也懒得搬来搬去的。
那些繁重的凤冠霞帔一层一层裹在我的身上,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我一到殿内便急急忙想解开,三七按住了我乱抓的手:“娘娘,待会儿陛下可能会过来。”
我们不过是形式上的夫妻,他怎么会过来?
我原本想这样说,但见着她如此认真的模样,到底没说出来,只得停下手中的动作,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瞅着眼前一盘甜藕。
室内焚着浓腻的香料,三七又拿来那一层厚重的红缎将我整个头盖上,任我再怎么说胸闷气喘也不肯揭开,我闷闷的坐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天黑了没,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人来理会我,也没有来问我饿不饿。
原来皇宫里的大婚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不光要背书不说,还要挨饿,我狠狠的吞了吞口水,若是过了三更那刘延景还没来掀开我头上的这块布,我便自己脱下这些笨重的东西,再好好大吃一顿,若是刘延景来了,他劳累了一天,定然也是没吃东西,我便能和他一起大吃一顿。
我为我自己能想出这个办法感到很是欣慰。
又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前殿突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吵嚷的厉害,半响又有宫娥莽莽然的推开内殿门,欣喜嚷道:“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我刚刚听见三七“啊”一声,然后内殿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镶满龙纹金线的黑靴在我面前停住,我突然紧张的厉害,手心都濡出了细细的一层汗,再加上脸上一层厚厚的盖头盖着,我觉得自己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